第六十六章 家主

　　那個人第壹眼望過去，身軀龐大，然而當他走到近前來的時候，我才瞧見，這就是壹個身形佝僂的小老頭子。
　　他留著灰白色的山羊胡，穿著短褂子、黑布鞋，緩緩地走到了廢墟之中來。
　　在他的身後，有五個高矮不等、年齡不定的男子，將他給簇擁著。
　　這些人看模樣，眉目之間，跟他其實是有很多相似之處的，年紀最大的與他相仿，仿佛古稀之年，而最小的，差不多也年逾半百。
　　這些人，方才是仇家的本族。
　　而在另外壹邊，有人大聲哭嚎起來：“百裏，我的兒啊……”
　　那是壹個婦人，四十多歲，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不過卻哭得稀裏嘩啦，悲聲戚戚。
　　更遠處，還有許多的人站著，這些人有的是修行者、夜行者，行當中人，有的人則不是，只是普通的人員，有的甚至只是這兒的雇員。
　　那老頭子從廢墟之中走來，右手輕輕壹抓，卻有無數磚瓦浮空而起。
　　在他的意誌主導下，這些磚瓦卻是化作了壹個巨大的座椅，在垮塌下來的三層會館至高處。
　　那座椅看上去無比粗糙，然而凝聚在壹起，卻有著壹種無上的威嚴。
　　老人沒有管我們，而是腳步緩慢地走向了廢墟之中構建出來的座椅。
　　這人的氣勢，強得讓人窒息。
　　壹場混戰，還剩在場中的十二人下意識地分散開來，將我們給遙遙圍住，不再向前。
　　我將滿是血漿的金箍棒往地上蹭了蹭，還是感覺上面有過分的油膩感，於是灌註了妖力，將上面的油脂和鮮血給蒸發出來，那壹股怪味兒，讓我有點惡心。
　　而馬壹嶴也停下了殺戮之心，擡頭望向了廢墟之上的王座。
　　那個老頭兒坐在了上面，居高臨下地望著。
　　他凝視了我們還壹會兒，方才淡然說道：“這個地方，我仇家篳路藍縷，花了三十年的時間，最終弄成現在的模樣，結果壹夕之間，卻都給妳們毀了去。”
　　馬壹嶴淡定地說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不是麽？”
　　老頭兒雙手放在了座椅扶手上，側著身，緩緩說道：“自我介紹壹下，我叫做仇千秋，是這壹塊土地的主人。”
　　馬壹嶴拱手，說道：“先前報過了，現在再報壹遍——湘南奇俠王朝安大弟子，馬壹嶴。”
　　我將滾燙的金箍棒插在地上的瓦礫之中，拱手說道：“宋城侯漠。”
　　雖然是生死之地，但此時此刻，我們還是守著江湖規矩。
　　仇千秋聽完我們的自報名號，指著遠處那躺在婦人懷裏的仇百裏，然後說道：“妳們知道麽？對於壹個夜行者來說，特別是修行到了妖王的境界，繁衍後代，是壹件十分困難的事情，而能夠擁有壹個繼承自己完美血脈之力的後代，更是難上加難。這個孩子，是我這大半輩子，最得意的作品，沒有之壹，但是此時此刻，卻毀在了妳們的手中。”
　　他沒有憤怒，沒有悲傷，沒有任何的情感色彩，而是平淡地講述著這件事情。
　　聽到這話兒，馬壹嶴點頭，說我知道。
　　仇千秋搖頭，說不，妳們不知道——許多人都指責高階夜行者好色，就算是最正經的妖王，都會有好幾個小老婆，而稍微放縱壹些的，十幾個、幾十個都不止，覺得我們荒淫無道，有違人倫，甚至與這世界的潮流相悖，然而他們卻沒有想到，我們所求的，只不過是想有壹個能夠繼承自己血脈的後裔而已，人生匆匆，不過百年，頂多壹百多年，就會隕落，不存人間，唯壹能夠讓這世界記住我們的，就是血脈的延續……
　　他仿佛壹個多愁善感的老人，絮絮叨叨地說著，馬壹嶴卻回過了頭來，對我說道：“侯子，聽到了沒有？”
　　我有點兒發楞，說怎麽了？
　　馬壹嶴說道：“人家都已經跟妳說了，妳得努力，只有不斷努力和進步，進階成為妖王，那麽妳所面臨的感情問題，就迎刃而解了，不用擔心自己的選擇，實在不行，就全選了吧……”
　　我苦笑，說殺人我在行，談戀愛這事兒，得姑娘願意才行。
　　馬壹嶴不認同，說姑娘願不願意，得看妳花不花心思，妳不要太認真，咱們這壹行當嘛，江湖兒女，何必有太多的道德枷鎖呢……
　　他認真地勸解著我，而這個時候，有人咳嗽了起來。
　　打斷他話語的，自然是仇千秋。
　　老人家哭笑不得地說道：“兩位，能不能稍微尊重壹下老人家？我在跟妳們說話呢，妳們彼此之間，能不能不閑聊了？”
　　馬壹嶴有點兒不好意思，擡手說道：“妳講吧。”
　　仇千秋指著周圍的壹堆廢墟，還有無數倒伏的屍體，然後說道：“這些人，我花了大半輩子搜羅、拉攏，納為己用，有些人出身不高，但是我為了讓他們心甘情願地為我仇家做事，我不得不折節下交，費了無數的心思，要錢出錢，要人給人，現如今，他們卻都死在了妳們的手上。”
　　馬壹嶴聳了聳肩膀，說道：“我很抱歉，不過時光溯流，我估計還會重來壹遍。”
　　仇千秋說道：“妳們兩個小家夥，幾乎毀了我的所有。”
　　馬壹嶴笑了，說道：“妳知道為什麽嗎？”
　　這個問題，他等了壹晚上。
　　為了能夠站在這位宛如帝王壹般的男人面前，問出這個問題，馬壹嶴付出了太多太多的努力。
　　我陪著他瘋，陪著他狂，陪著他出生入死，也是為了這壹下。
　　他憋壞了。
　　仇千秋顯然也是很懂，平靜地說道：“妳想說，因為妳師父王朝安？”
　　馬壹嶴打了壹個響指，很是高興：“妳猜對了。”
　　“唉……”
　　仇千秋壹聲長嘆，作為壹個站在權力巔峰數十年的妖王，他倒是有承認壹切的氣概，而不像是普通小賊那般猥瑣。
　　他嘆息著說道：“我考慮了許許多多的事情，但最終卻沒有考慮到妳們兩個小輩，居然能夠做出這麽大的事情來——我聽過妳們的壹些傳言，也給了妳們充分的尊重，但到底還是低估了妳們的實力，以及妳們的決心和勇氣……如果，我兒能夠有妳們的壹半，我也就欣慰了。”
　　此時此刻的仇千秋，沒有表現出妖王的恐怖。
　　他仿佛僅僅只是壹個失去兒子的老父親。
　　如果不是旁邊壹眾人等全部都低下了頭去，不少人甚至嚇得瑟瑟發抖，身體僵直，我甚至都快要忘記了此人的身份。
　　馬壹嶴卻能夠感受到對方的強大，不過他卻沒有半分畏懼，而是微笑著說道：“接下來，妳還會更加驚喜。”
　　仇千秋搖了搖頭，然後說道：“不，妳們高估了自己的實力——想殺我？這是不可能的。”
　　馬壹嶴說道：“那可不壹定哦？”
　　仇千秋將雙手托在了自己的下巴前，平靜地說道：“妳們的實力，我差不多已經了解了，的確很強，讓人驚喜和意外，但是對我而言，都不過是蟲子而已——我知道侯漠曾經在峨眉金頂上戰勝過壹位妖王，但是如果妳們拿那種剛剛入門的妖王來和我比，妳們會發現，自己犯了壹個大錯誤；又或者，妳們在等援兵，然而在這西郊的偏僻之地，是沒有人來救妳們的，這兒的壹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至於朝堂之上……”
　　他露出了壹個詭異的笑容，說道：“妳們不要幻想了，沒有人會來救妳們的。”
　　馬壹嶴哈哈大笑，說道：“妳覺得，我們單槍匹馬地殺將而來，是在等待人救援麽？不，我們只是怕來晚了，我師父在黃泉路上，等得辛苦而已……”
　　他的自信讓仇千秋有些驚訝，這讓對方凝視了我們好壹會兒。
　　隨後，仇千秋方才緩緩說道：“妳們知道，為什麽妳們鬧成這樣子，甚至將我兒子都給殺了，我還能夠如此平心靜氣地跟妳們談話麽？”
　　馬壹嶴說道：“為什麽？”
　　仇千秋緩身站起，平靜地說道：“因為妳，得到了金蟬子的身體，我將能夠融化法身，成為真正長生不老的存在——子嗣血脈，於我而言，只不過是證明我來這世間的東西而已，何況他只是我最出色的壹個兒子，不成器的，我還有壹堆，而如果能夠擁有了妳，那些子女全部死了，又有何妨？我原本還可以與妳們繼續暢聊，壹直等到那個猴子體內聚集的氣息消散了去，但我現在改變主意了，妳們兩個的自大，讓我壹秒鐘都忍受不了……”
　　他此刻，已經完全站了起來，伸手，卻有壹道關刀浮現在了他的手中。
　　仇千秋大聲喝道：“諸位，養兵千日，用兵壹時，我要擒下這金蟬子，妳們幫我拿下那猴子——明天的太陽升起，我請妳們吃唐僧肉！”
　　壹眾殘黨，再加上仇千秋王座旁邊的五名仇家高手，在這壹刻，全部都齊聲高呼起來。
　　緊接著，仇千秋往下走來。
　　我這才發現，他的身後，也浮現出了壹個巨大的身影。
　　那身影，有十幾層樓那麽高。
　　那是壹頭巨大的猩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