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半夜驚魂

　　我和馬壹嶴站在街口，望著那壹群人，都有點兒懵，隨後我瞧見追逐而來的其中壹人，正是在二郎山青鋼嶺那邊，在山門攔住了我的那個家夥。
　　他只是其中的壹員，而領頭的人，居然是那個駝背封敬堯。
　　他之前跟著魯大腳下山，我都以為他走了。
　　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出現在這裏，而且好像是在追殺那鞠婧和另外壹人……
　　那人，哦，對了，應該是那個叫做趙康的師弟。
　　我見過鞠婧的師兄辛追，這背影並不像。
　　壹群人兵荒馬亂地沖著，直到路過有些發懵的我和馬壹嶴時，封敬堯認出了我們，停下了腳步來。
　　他壹臉戒備地看著我倆，然後很不客氣地質問道：“妳們兩個，怎麽會在這裏？”
　　我酒喝得上頭了點兒，最受不了刺激，當下也是紅了眼，說關妳他媽的什麽事？
　　封敬堯聽到我的口氣很沖，沒有上前，而是下意識地左右打量著，問道：“黃大仙跟妳們在壹起？”
　　馬壹嶴按住了我的肩膀，不讓我繼續說話，然後朝著那人拱手，說封敬堯，我們很熟麽？
　　封敬堯臉色有些陰冷，說道：“跟黃大仙有約定的，是魯寨主，可不是我，妳們若是真的沒有眼色，不識擡舉，參與進這裏面的事情來，可別怪我不講情面。”
　　馬壹嶴說我不知道妳到底在說些什麽，也不關心妳的這點兒屁事。
　　封敬堯的雙拳都已經捏得喀嚓作響了。
　　從這個人動手擊殺鞠婧父親的行為，就能夠得知他的脾氣並不是很好，是個動輒殺人的梟雄惡漢，就剛才與我們的對話來看，也是隨時都要暴起的樣子。
　　不過他最終還是沒有動手，而是惡狠狠地指著我們。
　　他放下狠話，說我若是動手宰了妳們兩個，魯寨主會背黑鍋，不過妳們也小心點，不然……
　　哼哼。
　　此人帶著身邊壹群人走開，我這才發現，這幫人只有幾個是花家的。
　　其余人，則應該是封敬堯的手下。
　　瞧見這些人的背影，我有些擔憂，說咱們要不要幫點什麽忙啊？
　　馬壹嶴說妳能幹什麽？
　　我張了張嘴，卻沒有辦法說出什麽來。
　　我也想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但問題在於，這個鬼地方是人家的主場，貿然卷入其中之前，我們得問壹問自己現在這個狀態，到底能不能承擔住隨之而來的後果。
　　馬壹嶴伸手，攬著我的肩膀，說那個趙康能夠在不知不覺間，將那小師妹弄下山，自然是有壹些本事的，妳也別太擔心。
　　走到街尾，這兒有壹個招待所，條件壹般，屋子裏連洗手間都沒有，而且感覺四處漏風的樣子。
　　為了防止變故，我和馬壹嶴住在二樓的同壹間房，樓道盡頭有壹個廁所，黑乎乎的，燈也沒有。
　　我喝多了酒，雖然還是有點兒放心不下那兩個年輕人，但酒勁上來了，身體還是有壹些不受控制，跟馬壹嶴不知道說了什麽，便感覺眼皮沈重得如同掛鉛，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給尿憋醒了過來，睜開眼睛，四處黑漆漆壹片，我勉強坐直起身子來，發現馬壹嶴在另外壹鋪床上歇著。
　　我披了件衣服起來，下了床，然後推門朝外走。
　　這會兒已經是深夜時分，走廊裏除了壹盞昏黃的燈泡之外，再無它物，有風吹來，刮過樓道，嗚嗚作響，宛如鬼泣壹般。
　　我睡過壹覺，酒醒了許多，朝著樓道口廁所的位置走了過去。
　　這個招待所的廁所是老式廁所，遠沒有那麽衛生，進去之後，壹股濃烈的臭味傳來。
　　裏面黑乎乎的，不知道誰把燈關了。
　　我也找不到開關，只能夠憑借著走廊處微弱的光，瞧見左邊是壹個水槽，右邊壹排開放式蹲坑，臨窗的方向，有壹排尿槽，我頭有點兒疼，先在尿槽那兒美滋滋地放了壹回水，然後開始洗手，又洗了壹把臉，感覺完全清醒了壹些，這才準備離開。
　　然而就在我準備走出廁所之前，我突然間感覺到了不太對勁兒。
　　在角落處的蹲坑那兒，仿佛有兩個人在那裏蹲著。
　　蹲坑有人，這並不奇怪，但這大半夜的，明明有空著的蹲坑，這角落的最裏面，壹個坑位，卻蹲著兩個人，這事兒就讓人奇怪了。
　　誰在這兒？
　　我緩步走了過去，想要瞧個清楚，卻沒有想到我剛剛走到跟前的時候，裏面有壹人突然暴起，手持利刃，朝著我的胸口處，陡然刺來。
　　我早有準備，並沒有被這人的偷襲到，而是趁著那人進攻之時身子不問，壹下子就將人給撂翻倒地。
　　當我將那人死死按在地上、手上傳來了驚人的柔軟和彈性時，方才感覺到有點兒不太對勁。
　　女的？
　　男廁所裏，怎麽會有女的在這兒？
　　而且見面還這麽兇？
　　我腦子有點兒懵，不過作為壹個“正人君子”，我還是如同觸電壹般，趕忙將放在人家胸口的手給縮了回去，然後打量了壹下對方的臉，這才驚訝地低聲喊道：“是妳？”
　　那女人給我壹下掀翻倒地，又急又惱，瞧見我收回了手，銀牙壹咬，又要刺來，我趕忙說道：“別亂來，鞠婧姑娘，我對妳沒惡意。”
　　那匕首刺到了壹半，對方停住了，驚訝地問道：“妳是誰，怎麽會認識我？”
　　鞠婧雖然停了手，但還是滿臉的戒備。
　　我張了張嘴，卻發現沒辦法表明身份，因為雖然我認識她，但兩次都是在暗中，說到底，我們其實並不認識。
　　好在這個時候，角落裏有壹個虛弱的聲音傳來：“這人叫做侯漠，跟封敬堯他們不是壹夥的。”
　　鞠婧從地上爬了起來，喊道：“趙師哥……”
　　她將縮在蹲坑裏的趙康扶了出來，這時我才發現，這個年輕人身上有多處的傷口，最嚴重的是小腹處那兒，此刻都還在滴滴答答流血呢，使得這兒彌漫了壹股濃郁的血腥味。
　　剛才我被廁所的惡臭熏到，沒有仔細聞，此刻瞧見，有些擔心，說妳還好吧？
　　趙康苦笑，說死不了，不過……也走不了。
　　我說妳認識我？
　　趙康說道：“妳在青鋼嶺頂與魯大腳得意弟子白七交手的時候，我在旁邊瞧見過，對閣下挺佩服的。”
　　我瞧見趙康臉色慘白，身上滿是傷痕，剛才為了躲避人追擊，與鞠婧藏在那角落裏，有些慌張，導致衣角處還沾染了些許穢物，看著十分狼狽，忍不住說道：“我和我朋友就住在這家招待所，妳若相信我，便與我壹起去，先幫妳處理壹下傷口。”
　　聽到我的話，旁邊的鞠婧壹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壹下子就亮了起來。
　　然而趙康卻搖頭拒絕了。
　　他說好意心領了，只不過對方人多勢大，我受了重傷，血止不住，那幫人壹定會循跡而來的，我若是跟妳過去，只怕會連累閣下，和妳朋友，這事兒萬萬不可。
　　我說那有什麽，我們不怕的。
　　趙康是個固執的性子，就是不肯，我不想在這兒爭執，就說兩位稍等，我去叫我朋友過來——他是湘南奇俠王朝安的弟子，師祖是民國十大家，千斤大力王王子平，他的主意比我多，我問壹下他的想法。
　　我轉身準備離開，而就在這個時候，趙康卻叫住了我，說等等。
　　我回過頭來，說怎麽？
　　趙康朝著我拱手，說侯漠兄弟，我滿身血腥，目標太大，估計肯定是走不脫了，但我師妹目標小，妳能否幫忙，將她藏起來？
　　鞠婧聽到，拼命搖頭，說趙師哥，不行，要死壹起死，我豈能獨活？
　　趙康抓住了她的肩膀，認真說道：“小師妹，妳若沒有被抓住，我就不會死，而妳若被抓住了，我絕對活不了，這道理，妳能懂麽？”
　　聽到這話兒，鞠婧楞住了，而這個時候，我壹把抓住了她的胳膊，說都這個時候了，別磨磨唧唧的，妳先跟我走，趙兄，妳稍等。
　　我帶著鞠婧出了樓道的廁所，快步回到了房間前。
　　進門的時候，我瞧見床上居然沒有人，嚇了壹跳，趕忙轉身，瞧見馬壹嶴已然起來，站在門口。
　　他的手上，拿著嶽壯實留下的那把玉折扇。
　　我瞧見他作勢欲撲的樣子，趕忙說道：“是我。”
　　馬壹嶴將門關上，對我說道：“這個時候，妳還出去找妹子？這也太浪了吧？怎麽著，要不要我去重新開壹個房間？”
　　我給他調侃得有些無語，指著壹臉驚慌的鞠婧說道：“仔細看看。”
　　馬壹嶴這時方才瞧清楚人，說原來是錦官自然門的小師妹？妳們怎麽會……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突然間樓道盡頭那邊，傳來壹陣怒吼。
　　緊接著，整個樓道都轟然作響，仿佛地震了壹般。
　　轟！
　　整個房間都在顫抖，聽到這動靜，原本剛剛松了壹口氣的鞠婧立刻變得緊張起來，下意識地朝著門口撲去。
　　我沒有反應過來，而馬壹嶴卻反應迅速，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說道：“慌什麽？”
　　鞠婧激動地說道：“那幫人過來了，他們壹定是抓住趙師哥了。”
　　馬壹嶴攔住他，然後將耳朵朝著木門那邊聽去，隨後，他揮手，讓我將鞠婧拉到窗邊，然後小心地推開了門，探頭朝著外面望了過去。
　　樓道的動靜鬧得很大，整個樓都快要拆了，自然有不少客人推門出來。
　　結果那邊傳來壹聲厲喝：“都看什麽？看個屁啊，黃風寨辦事，把腦袋都給我塞回褲襠裏去。”
　　又有人朝著這邊走來，大聲嚷嚷：“各位，二郎山辦事，都回。”
　　兩邊壹呼喝，那幫人又是氣勢洶洶，原本給半夜吵醒、滿心怒火的客人都給嚇到了，紛紛關門去，馬壹嶴不想與這幫人正面沖突，也關上了門，然後將耳朵貼在了門邊兒上，耐著性子聽著。
　　我將鞠婧拉到了窗邊，朝著外面望了壹眼。
　　這兒的層高倒不算什麽，壹躍而下，對我們誰都不成問題，但關鍵在於外面的空地上，也站著幾個人，守株待兔，虎視眈眈，就等著有人從窗子裏跳下來，好將人給擒住。
　　我回過頭來，問馬壹嶴：“外面什麽情況？”
　　樓道那邊又哭又鬧，亂成壹團，馬壹嶴對我說道：“有外地客在，不信邪，現在給那幫人教訓呢？他們估計是想要殺雞儆猴，所以動靜鬧得大，但應該不會出人命。”
　　我倒吸了壹口涼氣，說這幫人，真的敢這麽囂張？
　　馬壹嶴嘆氣，說越是窮鄉僻壤，越是無法無天，這個還算是尋常可見的，妳是沒有去過那種特困地區，我有壹回去打拐，救壹個被拐賣的姑娘出來，結果被發現了，壹整個村子，兩百多號人，男男女女，扶老攜幼的，舉著鋤頭耙子過來，非要把我給殺了……
　　我聽得瞠目結舌，而鞠婧則焦急地說道：“我師兄被抓起來了，妳們還有心思在這裏逗悶子？”
　　她焦急無比，而我這個時候已經回過神來，認真地看著她那如花顏容，然後說道：“鞠婧姑娘，剛才妳師兄說了壹句話很對，他被抓了不要緊，若是妳被抓了，他才是真的無路可逃，只有死路壹條了。”
　　鞠婧慌張地說道：“那該怎麽辦？”
　　馬壹嶴問我：“到底怎麽回事，我有點兒懵啊。”
　　我趕緊用最簡單的話語，跟他解釋壹遍，聽完之後，馬壹嶴沈吟壹番，說這事兒有點難辦啊。
　　鞠姑娘很是焦急地對我說道：“我聽趙師哥說，妳膽敢在二郎山上，與魯大腳的徒弟白七交手，而且還能夠活著下山，肯定是有大本事的人，妳難道就不能過去，將人給救下來麽？”
　　瞧見這花容月貌的嬌俏小姑娘，以及她滿是期待的小眼神，我有點兒尷尬。
　　馬壹嶴在旁邊說道：“妹子，妳面前這哥們，小半年前，還只是壹個普通人，別說封敬堯這樣的川西兇人，便是妳，也能夠撂翻他這樣的七八個，妳現在真當他是那常山趙子龍麽？”
　　鞠姑娘聽到，很是失望，又問馬壹嶴，說那妳呢？
　　馬壹嶴苦笑，說妹子，我們都是小人物，倘若不是有前輩幫忙罩著，也是沒辦法活著下山的，所以單槍匹馬殺過去，將人救回來這種戲碼，妳就別奢望了，而妳也別激動，保全自己，這個事兒，無論對妳，還是對妳的趙師兄，都是最好的結果。所以，穩下來，別亂動，知道麽？
　　馬壹嶴說得誠懇，而那妹子也並非蠢人，雖然很不甘心，但還是點頭答應下來。
　　說話間，外面的樓道已經變得安靜起來，馬壹嶴讓我們都蹲下來，然後將耳朵趴在門上聽著，我在旁邊，看著窗外的微光落在了這個女孩的側臉上，臉頰的絨毛細微可見，顯得異常美麗。
　　紅顏禍水。
　　我深吸了壹口氣，低聲問道：“妳不是被那花三少請到了院子裏去了麽？怎麽又弄成這樣了？”
　　鞠婧壹楞，有些驚訝地看著我，說妳怎麽知道的？
　　我將兩次遇見她的事情說起，那鞠婧震驚不已，說那天在谷倉裏，妳們也在？
　　我說對。
　　鞠婧盯著我好壹會兒，方才確認了這個事實，沈默了壹會兒，然後說道：“殺害我父親的人，是封敬堯，但幕後黑手，就是花果然那個惡棍。我之前並不知曉，要不是趙師哥及時趕到，並且讓我偷聽到了姓花的那畜生，以及辛師兄的談話，我差點兒，就要委身於殺父仇人的身下了……”
　　果然。
　　聽到她的話，我松了壹口氣，說妳能夠早點認清楚那家夥的醜惡面目，這是壹件好事。
　　鞠婧聽到，突然掩面痛哭起來：“我信錯了人，要不是趙師哥及時趕到，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而現在，趙師哥也被他們給抓住了，我，我……”
　　她低聲抽泣起來，而就在這時，窗外突然傳來壹陣亮光。
　　緊接著有人朗聲說道：“鞠婧姑娘，妳師哥在這裏，妳若是不出來，我們可就不客氣了……”
　　什麽？
　　鞠婧姑娘聽到，壹下子就站了起來，朝著窗邊沖去，我伸手想要拉她，卻給她甩手撥開了。
　　緊接著，我瞧見她渾身都開始顫抖起來。
　　我也站在了窗邊，往外望去，卻見在招待所前面的空地上，圍著壹群人，正是封敬堯壹行人。
　　他們差不多有十來個人，從氣勢上來看，個個都彪悍無比，而趙康已經被人抓住，給強行按著，朝著我們這邊，雙膝跪倒在了地上，然後雙手給向後剪著綁住。
　　封敬堯抓著他的頭發，強行將他的頭給拉起來，然後沖著這邊喊道：“鞠婧姑娘，我數十聲，不管妳在哪裏，答應壹聲，不然十聲過後，妳這趙康師哥的頭，我就給妳揪下來了。”
　　說到這裏，他哈哈大笑起來，說這人頭可跟別的不壹樣，揪下來了，就算是重新安上去，也是活不成了哦，妳好好考慮壹下吧。
　　說罷，他環視壹周，開始倒計時：“十、九……”
　　封敬堯兇相畢露，念著倒計時，然後揪著趙康的腦袋，我瞧見了，回頭對馬壹嶴說道：“他應該不敢吧？這眾目睽睽之下……”
　　馬壹嶴卻並沒有符合我的話語，而是嘆了壹聲，說道：“這家夥，是個瘋子。”
　　“六、五……”
　　倒計時仍在繼續，大概是感覺到自己大限將至，那趙康突然奮力擡起頭來，大聲喊道：“小師妹，別管我，妳快走，離開這裏，馮老前輩答應過我，會收留妳的，到時候，妳就會……”
　　他話喊到壹半，就給封敬堯掐住了脖子，而這駝子冷笑著，說出了最後的倒計時：“三、二……”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將雙手按住了趙康的臉頰，然後準備用力了。
　　以他的力量，雙手壹用力，趙康的頭顱，就會被擰下來。
　　這是確定無疑的事情。
　　“等等……”
　　情緒壹直處於崩潰邊緣的鞠婧姑娘終於撐不住了，猛然推開了窗戶，大聲喊道：“我在這裏，放開他！”
　　窗戶打開的壹瞬間，馬壹嶴就撲了過來，但最終還是晚了壹步，瞧見鞠姑娘痛哭流涕地大聲喊著，馬壹嶴又急又惱，沖著我低聲喊道：“妳怎麽不看著她？”
　　我壹臉無奈，說我怎麽知道她會這麽沖動。
　　話音剛落，樓道那邊就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眼看著就要朝著我們這邊沖了過來，馬壹嶴將床猛然壹拉，抵住了門口，然後說道：“先擋住，然後想辦法逃。”
　　我點頭，沖到了窗戶邊瞧了壹眼，發現壹幫人在封敬堯的帶領下，朝著這邊都沖了過來。
　　有壹個家夥是夜行者，居然直接顯露出了本相，是個巨大的黑貓，縱身壹躍，朝著二樓這兒撲來。
　　我心想完了，壹切都完了。
　　這麽壹大幫的敵人，我們如何能夠戰勝得過？
　　更何況，還有鞠姑娘這麽壹個累贅。
　　怎麽辦？
　　我的心壹下子就墜落低谷，卻不曾想在眾人都匆忙沖來的時候，有壹個黑影從遠處的陰影之中，悄然而至，然後將那個留下來看守著趙康的家夥給壹下，擊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