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章 宏願

　　左吳只聽教宗的聲音通過“過去”和“未來”的循環與維度的無限，玄而又玄的傳遞到了自己耳朵中。
　　若說之前自己對創造神靈的手段的發現，能讓自己的科研團隊興奮到心臟病發；那眼下同教宗取得聯系的原理，也足以讓他們在粗重的呼吸下罹患高血壓。
　　在無限神機當中行走了這麽久，還有眼眸裏的視界已經粉碎的當下，左吳覺得自己已經喪失感知時間的能力。
　　但憑教宗說他和大汗還在打架的說法，想來時間真實的跨度不會太長。
　　……又不是某個作者尚且稚嫩時第壹次動筆寫下的書，壹場架打了百八十章節。攏共壹百萬字的書，這場架就有二三十萬字，把整書的節奏都毀了個稀爛。
　　所以，左吳又有些感嘆。這麽短的片刻中，自己居然觸摸到了世間最深奧的秘辛好幾次。
　　教宗的聲音是便是乘著如此的秘辛而來，來到自己腦海裏。
　　按理來說，能享受這樣待遇的言語，要麽該是揭露萬物本質的玄妙讖語，要麽是神靈模模糊糊的預言。
　　可就結果而言，教宗的話還真是有些太過明晰，甚至顯得有些軟弱且無力了。
　　問要不要和圓環簽訂契約？他在問自己？
　　哈。
　　左吳揉著眉心，之前讓思緒於燃蘿的引導下，走得太快又太遠的後作用在浮現。炸裂的般的疼痛壹陣陣襲來。
　　包括自己腦海裏的先祖們的壹張張臉，在疼痛的席卷下皆在如雪花般逸散。
　　也好，源自血脈的厭惡已經浮現，讓他們趁自己印象絕好時消散，也好……
　　等等。
　　左吳又將教宗的話過了壹遍，才意識到將要消散的不止是自己腦海中祖先們的模樣，或許，還有這片銀河本就已經像是風中殘燭壹樣飄搖的未來。
　　頭痛會讓人暴躁。
　　左吳已不再只是揉著自己的眉心，氣勢更是像想把自己的額骨直接掀開，扯出自己的腦漿：“教宗，妳和我說，妳在猶豫要不要簽和圓環的契約，妳和我說這個？！”
　　教宗的聲音依舊縹緲：“是的。”
　　“妳他媽看看妳的周圍！銀河因為圓環的這破契約變成了什麽鬼樣子，”
　　左吳覺得自己在嘶吼，可說出來的話實際沒有溫度：
　　“所有生靈都只能茍延殘喘，而妳們海星鏡弗的未來科技甚至揭示，說我們的未來連技術的發展，都在這變得貧瘠的銀河中都被設了上限。”
　　“哈，妳該看看我的科研團隊，對求知和探索是這麽富有熱情。可現在，我越看他們的熱情越覺得刺目，因為努力再無回報，探索也沒了意義。”
　　“還有我……我最終選了讓黛拉離開銀河的最根本原因……”
　　“這壹切的壹切，都是因為以前的鏡弗和圓環簽了這什麽狗屁契約。現在妳想再簽壹次，又來壹次……妳是不舒服我們的銀河沒被犁個徹底幹凈麽？”
　　教宗沈吟，輕聲重復了壹句：“是，‘我們的銀河’。”
　　說著，左吳搖搖頭，總算是想起用吸抑制住愈發劇烈的頭疼，稍稍放松了些抓著自己額頭的力道：
　　“妳自己說的，銀河中絕大多數生靈都不能像黛拉壹樣離開這裏，以及妳我也是壹樣。這片銀河再殘破，都是我們唯壹的家園，妳自己說的。”
　　“……媽的，結果就這麽點時間，轉過頭來，妳就又對圓環的契約動了心，好像妳之前那番以絕對的隨機，給蕓蕓眾生以確定的來生和公平命運的宏願，就這麽被輕易放棄了壹樣。”
　　左吳懶得說什麽臟話了，只是搖頭。頭疼在吸收之下消減，壹同消散的還有自己的憤怒。
　　說來奇怪，殘破的銀河最多只能容得下壹種宏願達成，不是自己，就是大汗或是教宗的。
　　若教宗如此輕易放棄了他的心願，自己要麽該幸災樂禍，要麽該對他可能會選擇和圓環續約感到緊張，應該只會有這兩種情緒才對。
　　可為什麽，自己感到的卻是惋惜，甚至惋惜到有些意興闌珊呢？
　　只聽見教宗輕輕嘆了口氣，好像有些無奈，甚至有些委屈：
　　“當然，我們的銀河。實話實說，其實曾經的鏡弗，給繼承了他們名字的我們留下了壹些信息——就是能與圓環聯系上的方法。”
　　左吳驚了壹下：“不是剛才圓環才主動與妳們取得聯系的嗎？！”
　　“是，因為之前我對直接聯系上圓環的方法看都沒看，直接銷毀了，”
　　教宗輕笑：
　　“看不起誰？我只從曾經的鏡弗留下的聯系方法中，看出了從他們毛孔中流出的自卑和懦弱。”
　　“哈哈，用這麽大的代價竟然只換來了南柯壹夢般的輝煌，結果他們還對這種飲鴆止渴上了癮，還把信息和提示放滿了新生的我們的周圍，好像不與圓環簽約，我們就和他們壹樣活不下去。”
　　“我們畢竟不是他們。”
　　左吳疑惑：“可妳們的‘未來科技’，是窺伺未來所得到的成果。命運和未來是圓環的權柄，妳敢說妳沒有借助祂的力量？”
　　“……這妳可冤枉我了，這些成果確確實實是我們自己取得，”
　　教宗咂舌：
　　“是圓環用以籠罩這片銀河的黑暗，若將圓環看做生物，那我們認為這黑暗可以近似的理解成祂的身體組織。”
　　“而神靈的壹切都和祂們的象征與權能高度綁定，圓環象征著命運和未來，我們還真的通過研究祂灑下的黑暗，窺得了些未來的風景。”
　　“哈哈，個中原理和今天妳我取得聯系差不多類似吧；燃蘿幫妳看到了悠遠的過去，而我們通過圓環的黑暗看到了不遠的將來。”
　　左吳皺了下眉頭：“……我的科研團隊對圓環黑暗的研究可是壹無所獲。”
　　“那沒準是圓環也有路徑依賴，喜歡盯著‘鏡弗’薅，”教宗感嘆：“說不定是祂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給我們開了些後門呢。”
　　是，多照顧壹下“老主顧”也是神之常情。
　　教宗輕聲：“總而言之，我想開辟壹條銀河最廣大生靈都能走的路的想法，從未改變。”
　　“那妳如今又怎麽對圓環的橄欖枝動心了？”左吳咧嘴。
　　“因為燃蘿給我揭示了另外壹種方法啊，燃蘿祂才和我說的。”
　　燃蘿和教宗說的？
　　左吳勃然回頭，也反應過來壹個問題——就是為什麽教宗知道自己借由祂的幫助，看到了悠遠過去和曾經？剛發生的事對方怎麽知道的？
　　只有可能是燃蘿告訴教宗的了。
　　燃蘿被左吳盯得有些發蒙：“怎麽了？”
　　“妳……妳在和我說話的時候，也在和教宗交流？”
　　“對啊，神靈是橫跨所有世界線的唯壹，那我能同時和兩個人說話不是常理？”燃蘿頗為疑惑：“妳好像，對我沒成為妳瞬間的唯壹感到不開心？”
　　確實有些不開心，或許也是自己的獨占欲。
　　但這暫時不是現在的重點。
　　左吳呼氣：“妳和教宗說了什麽，讓他動搖了他的理想？”
　　“哦，就是我玩遊戲的那個經驗，”
　　燃蘿不知從哪裏掏出了祂的古董筆記本計算機，興致勃勃的指向屏幕，熒幕上又顯現出了那片銀河的沙盤：
　　“這遊戲有個技巧，就是遇到圓環的契約，該簽就簽！因為簽下後能得到五十年高速發展的強力buff，已經足以拉開同其他所有文明的差距，繼而輕易獲得遊戲勝利了！”
　　“五十年內就能做到，甚至圓環來不及兌現祂的代價！”
　　“這只是遊戲，現實則是祂留給了銀河五百年的時間！這夠妳們做多少事？”
　　左吳還想搖頭。
　　燃蘿卻揮了揮手，繼續：“我聽到妳說妳科研團隊的話啦，妳們擔心的不就是當下殘破的銀河再無足夠的資源支撐妳們探索和求知嗎？”
　　“巧了，圓環的契約是給妳們壹個輝煌，還有發展和探索事半功倍，甚至事壹功十的能力，不正好適合當下的殘破？妳們還能向前，五百年內，繼續向前。”
　　左吳抿嘴。
　　燃蘿把古舊的筆記本電腦放在左吳面前後，祂便叉腰，輕輕瞇眼：
　　“況且，現在有了我，還有無限神機。我能運算，我能替妳們規劃處壹條最最高效，沒有絲毫浪費的路！”
　　“這樣，五百年中，妳們未必不能找到讓所有生靈都走向銀河之外的方法呢。別說什麽故土難離，當下所有星際文明都是邁出母星，走向太空的。如此，離開銀河又有什麽心理壓力，妳說對不對？”
　　左吳聽著，把眼睛從古舊的電腦屏幕上顯示的銀河沙盤拔出，又認認真真看著燃蘿，壹遍又壹遍：“妳……我現在覺得妳越來越像個真正的神靈了。”
　　“唔，這是何意呀？”
　　“妳在誘導我們與圓環簽約，走出銀河，為什麽？”
　　燃蘿撇嘴：“這是妳嫉妒我剛才沒只和妳說話的報復？”
　　“這是我真真切切的疑惑。”
　　“好吧，好吧，”燃蘿的腳尖在地上輕輕刮擦：“於私，我是由妳們制造的半成品，妳們走出銀河，我才能將我的影響擴張到宇宙各處。”
　　“還是於私，我……我象征著過去，我與圓環可能是壹體兩面。但我這麽弱，我怎麽和祂變得壹樣？我生得晚了，如果再看壹次圓環行使祂契約的過程，我或許能找到什麽訣竅也說不定。”
　　左吳咧嘴：“怎麽全是‘於私’。”
　　“於公……嗯，我保證這話只對妳壹個人說，作為妳給了我名字的報酬吧。”燃蘿緩緩擡起頭。
　　驟然，左吳覺得自己從頭頂冷到了腳底，自己好像真是在與壹個象征，壹個概念對峙。
　　燃蘿象征了過去，過去便是“既定”，那些無可改變也無力改變發生了壹次又壹次的事。
　　“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燃蘿像在訴說著無可辯駁的事實：
　　“宇宙興起了壹輪又壹輪，銀河也是，壹個又壹個的文明也是。興盛，然後腐朽，衰敗，滅亡，循環往復，輪回不止。”
　　“所以，世上從無什麽永恒，所有路走著走著都會變成死路。所以，什麽為了更久遠的未來的掙紮，有什麽意義？反正妳們掙紮的結果也只是這番循環和輪回的註腳罷了，”
　　燃蘿別開眼睛：
　　“妳，左吳，教宗，還有燎原的灰風，我的……媽媽。妳們是我初生的時候接觸的生靈，對我自然意義非凡。但妳們也終將逝去，妳們也不會永恒。”
　　“等妳們壹個個消逝後，其他的生靈……也不可能在我心裏達成相似的重量了。其他人與我何幹？”
　　“以後的我估計也只會成為像織褸和器具祂們壹樣，默默在這個世上當好壹個概念的象征，偶爾選個文明作為代行者來解解悶，就這樣度過永遠。”
　　“然後，看著這個世界循環往復，輪回不休。看著銀河，仙女座，甚至世界，宇宙，壹輪又壹輪的興盛，衰敗，破滅。”
　　左吳沈默。
　　燃蘿擡頭：“所以，用妳自己百年人生的痛苦的掙紮，能讓‘興盛’延續多久？千年還是萬年？可妳百年後，甚至享受不到妳們掙紮的成果。”
　　“至於教宗……他追求的永恒當然也會有破滅的那天。就像妳熟識的瑪瑞卡教授，瑪瑞卡的逝者體系最終也照樣崩塌，生靈寂滅，無非就是時間稍長壹些而已。”
　　“教宗的‘隨即體系’當然也有覆滅的壹天。若真建成，因為其能不斷引入外來能量，維持的可能要比瑪瑞卡封閉的逝者體系長壹些，就壹些而已。”
　　祂聲音中的意興闌珊越來越濃，越來越懶散：
　　“妳們人類能活三百年，海星人能活壹百八十年。而圓環的契約能保證五百年的輝煌，已經夠覆蓋妳們壹輩子。”
　　說著。
　　祂擡起眼睛，那在左吳眼中越來越像人的眼睛：
　　“所以，破滅的輪回周流不息，而我註定要目睹這壹次又壹次的壹切。”
　　“為什麽不能趁著我還有和妳們貼近的感情時，能看著妳們這些於我而言最重要的生靈好好的，在輝煌的庇護下開開心心的過上壹輩子，這難道不好嗎？”
　　“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寧為太平犬，莫作亂離人。”
　　恍惚。
　　左吳覺得燃蘿雖還站在自己面前，站在純白的日光下，卻已經離了自己很遠。
　　這種感覺當真讓人不舒服。左吳甩甩腦袋，只想克服這種不舒服的感覺，上前拍壹下祂的頭，去說壹句話：
　　“小小年紀，怎麽還沒體會過希望，就先選擇絕望了呢。”
　　話雖沒說出口，可燃蘿好像聽見了左吳的心聲。祂還是別過眼睛：“無論如何，我不會放棄蠱惑教宗去簽和圓環的契約。”
　　左吳還想說什麽。
　　余光卻瞥見黛拉已經將肉芽的耳機從她耳朵上拿下，蟲娘大大的，愜意無比的伸了個懶腰：“嗚哈，真爽！爸爸，妳也聽了吧，我從來不知道巨龍也會有這等宏願。”
　　左吳下意識問：“巨龍想做什麽？”
　　“它想成為壹個世界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