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壹章 親人

　　說起給人的刻板印象，逝者也有相當鮮明的身份標簽。
　　排在當頭的肯定就是“恐怖”，但這裏好像沒有人在意這壹點；除了這個之外，就是他們或是固執，或是迂腐，像機械壹樣遵循的既定的程式運作的。
　　現在卻變成了壹種很可愛的特質。
　　火鍋宴席剛結束，列維娜才收完碗筷，那邊的抗議聲便宛如偷摸觀察了許久般，掐著點壹齊消失。
　　他們把為了抗議臨時趕制出來的標牌扛在肩上，又是在互相閑聊中，三三兩兩的散去。
　　還會傳來咂吧著嘴，說著自己有些懷念進食感覺的話，偶爾也會壓低聲音，猜測這頓火鍋味道究竟如何的聲音。
　　金棉撇嘴，被壓縮餅幹味的肉征服了味蕾太多次，渾身舒爽的趴在床邊，甚是慵懶，對逝者們懷念美食的話頻頻點頭：
　　“我跟妳們講，這頓真是我有生以來吃的最好的壹次！妳們不能享受真是可惜，為什麽妳們選擇成為逝者？總不該是瑪瑞卡逼的吧？”
　　幾個逝者面面相覷，互相推了幾下，調笑幾句，終於推搡出壹個看上去很會說話的：
　　“不是，教授從來不會逼迫人。其實我們大都是迫不得已成為逝者的。有些是壽命期限到了，有些是被教授正巧救下。而成為逝者又無處可去，就這樣呆著了唄。”
　　金棉眨眼：“那教授為什麽要收留妳們？我們手冊上總是說，籠絡起壹群有著相似特征的人往往是做大事的前置條件，瑪瑞卡教授也想做什麽大事？”
　　逝者點頭：“是啊，應該和妳們說過了，教授想要壹個哪怕如細菌般渺小的生物也不會被死亡困擾，沒有暴力相爭相迫，沒有苦難離別的，永遠如黃金般繁榮的世界。”
　　獸人頭擡了擡，想要對這想法表示尊重，但渾身還是懶懶散散使不上力。
　　太過縹緲的夢想說出來便像玩笑般虛幻。
　　哪怕金棉理智上已經認識到了這種想法的崇高，甚至微妙的將“細菌”與在帝聯和燎原面前的鶯歌索等價在了壹起，心知自己該對還能遇上這樣的人表示慶幸，可就是沒辦法認真起來。
　　想了又想。
　　金棉只能挪開目光，決定當壹分鐘小人：“那妳們呢？妳們也相信嗎？既然連微生物都不能傷害，妳們懷念進食的感覺豈不是也是件錯事？”
　　“唉，懷念而已，教授不會見怪的，”那人撓頭：
　　“至於相不相信？當然相信了。已經成了逝者，教授的技術讓我們體內再不會有微生物消亡，用不著吃飯，也不再會因為壽命將盡而傷神了，已經達成了這麽多條件，為什麽不相信的更多壹點？”
　　獸人小姐撐起下巴：“怎麽聽著像妳成為逝者後才不得不信的？”
　　“我不否認，但也是相信，沒什麽區別，”這位逝者頓了壹下，眼裏開始浮現壹抹意味深長：
　　“但妳也說對了，我雖然已經完全了解教授的遠大，可即便成了逝者，也會懷念生時的感覺。而且……若我是成逝者前聽說了教授的理念，也只會把這當做狂人的囈語吧，”
　　“敬而遠之還是好的，我說不定會是嘲笑的最大聲的那個，”
　　這人笑了下，像是在笑自己：“除了最近來的那個小夥，否則我真沒見誰是主動走到教授身邊。”
　　金棉歪頭：“小夥？什麽小夥？”
　　“四十來歲，就在那邊沒被拆掉的地下室裏，教授在對他做轉化前最後的確認。”
　　這時。
　　列維娜拿著壹個盤子出現：“我想了想，以後說不準還得當鄰居，我們總該送上些賠禮道歉的禮物。不能送食品，就送幾個盤子吧。金棉，壹起去嗎？”
　　“……不如送錢。”金棉憋了好久才說出這句。
　　“嘖，我就是找個由頭去拜訪壹下而已，”精靈搖頭：“左老板又沒給我開工資，想用錢還得去找老板娘申請——她現在心情不會好，咱們可別去觸她的黴頭。”
　　……
　　左吳陪著黛拉在車站張望了許久。
　　直至鈍子坐上的擺渡車已經消失在空氣中許久後，才轉身，踏上回家的路程。
　　黛拉扯了扯左吳的頭發：“爸爸！如果我不靠妳，想自己壹個人攢夠買下親媽媽的錢，那會要多久？”
　　“壹個人？”
　　左吳沈吟壹下，隨手查了查帝聯居民平均收入水平，出於私心往上翻了幾番，又把鈍子的標價做了個簡單的除法：
　　“不吃不喝，大概兩百七八十年吧。”
　　“……這麽久！”蟲娘驚呼，手指用力。
　　“有生之年能看得到希望的事，都不算太久。”左吳聳肩。
　　打工人有望買下的程式，從這個角度看，鈍子真的好便宜。
　　“那，我可以拜托我那些黑朋友壹起幫忙嗎？”
　　黛拉說的“黑朋友”就是還在逃亡者號上的斯特魯蟲人們。
　　“當然，妳是他們的女王。”
　　剩下的沒法多說，黛拉不止是蟲人，也有自己個巨龍的血脈。
　　日後她如何對待那些勞工，以及如何定位自己，左吳覺得需要些非常巧妙的引導，不是現在這樣三言兩語可以說清。
　　黛拉似懂非懂的點頭，忽然間想起了那執行組被瑪瑞卡阻止，沒有說出口的詞——
　　怪物。
　　在左吳看不到的地方。
　　黛拉潔白的臉上晦暗了壹瞬，只是壹瞬而已。
　　她重新戴上了那副無憂無慮的笑。
　　……
　　藏在瓦礫堆下的暗門被列維娜敲響，女仆直起身子，在思索什麽樣的禮儀適用於拜訪壹個地下室。
　　瑪瑞卡暫時沒有回應。
　　地下室之中，滲出壹絲讓精靈覺得無比沁人的溫暖，自低維的現實到高維世界中尚且緊閉的眼睛，都是如此。
　　……
　　左吳回家的路被攔住了。
　　他歪頭思索片刻，覺得最近自己得罪的人真的好多。
　　攔路者穿著壹身正裝，在喧鬧行星那邊可以算是得體，但在這附近顯然不夠看。除開衣服，是他覆蓋全身的渾濁晶體尤為搶眼，每塊都在訴說著攔路者的年齡。
　　攔路者吸氣，輕輕鞠躬：“我叫賁虎，是賁什的父親。”
　　“妳是來復仇的？”左吳問。
　　“不是，我……我只是想來討回我兒子的頭顱。”
　　左吳“嘶”的吸了口涼氣，賁什的頭好像被他放在了自己的床底下，完全忘記了有這檔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