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 偵察

　　來自鈍子咋咋呼呼的抱怨聲幾乎可以穿透宇宙的真空，讓她旁邊的灰衣人壹陣不滿：“還請收聲，您的聲音有些刺耳，是想驚動可能無處不在的仁聯嗎？”
　　鈍子齜牙咧嘴轉頭，滿臉不服氣，可瞥了壹眼那輪明月，音量還是不由自主的壓低：“又是我的錯啦？笑死，是誰拍胸脯說對自己的隱匿技術自信滿滿的，不就是妳們灰衣人？如果被發現了，怎麽想都是妳們的問題更大些！”
　　灰衣人沈默片刻：“我不和妳爭。”
　　“啊哈，是被我說的啞口無言了？好，若任務失敗，我就在報告上說是妳們的全責！妳親口認下的，可不要不認啊！”
　　鈍子說完，抿嘴觀察灰衣人。她悄悄把自己話裏的“妳們問題更大”給偷換成了“妳們全責”。見灰衣人沒什麽反應，便喜滋滋的眉開眼笑，好像占了什麽天大的便宜。
　　灰衣人只覺得壹陣頭疼，為其光學迷彩遮護著的手按上自己的頭部，讓這迷彩產生了壹陣擾動，放下手時看見鈍子夠不到地板的雙腳垂著在壹搖壹搖，又是壹陣深深的無奈。
　　這探查月亮的行動，灰衣人自認為自己才是主力，鈍子只是順帶。
　　己方身為墮落國度，因不想幹涉銀河的歷史進程，壹直選擇低調行事而發展出的匿蹤技術天下無雙，此時竟然是最適合執行偵察月亮上可疑血汗工廠的人選了。
　　灰衣人也樂得如此，墮落國度壹整個文明只占據了寥寥幾個星系，文明的所有成員對家鄉都有深厚的感情。
　　加之那片銀河剛被圓環荼毒，讓被困在這片異世本就思鄉的灰衣人，更是急切的想要確認故土的情況，才破例這麽積極，主動承擔下了偵察月球的任務。
　　可惜。
　　就像古代的皇帝總是會委任壹名太監來作為位高權重的監軍；難道是太監比將軍更擅長打仗嗎？不可能的，無非是皇帝不信任將軍，必須要在其身邊安插自己的親信太監罷了。
　　鈍子在灰衣人眼中就是這麽個小太監，自己也必須捏著鼻子去與她配合。
　　此時。
　　被灰衣人的隱匿技術徹底改裝過壹遍的擺渡星艦，總算進入了此方月亮的軌道範圍；鬼鬼祟祟了壹陣，依舊沒有什麽莫名其妙的東西出現做出阻止他們的嘗試，才小心翼翼的張開了觀測造物，針對月面開始掃視。
　　這回，“小太監”總算該派上壹些用處了吧？
　　灰衣人這麽想，側目觀察起緊皺眉頭的鈍子；出於盡力匿蹤的考慮，這被改裝了的擺渡星艦上不可能搭載太大功率的觀測造物，收集到的信息有限。
　　同樣的原因，這些信息來不及用什麽尖端計算機分析，只能靠自稱對舊帝聯相當了解的鈍子來分析。
　　至少左吳是相信鈍子的，可灰衣人回憶起左吳囑咐這件事時，心事重重又狀態不佳的樣子，也不知道他和眼前假裝正經的光頭AI那個更靠譜。
　　此時，鈍子目光忽然壹亮，眉頭也舒展了些許。
　　灰衣人壹下子有些期翼：“妳是發現了什麽？”
　　“嗯啊，我覺得若換我來布置這血汗工廠，結構和區劃壹定能更為合理！這裏嘛……也不差吧，但和我親自操刀的肯定有差距。”鈍子說。
　　“所以呢？妳的發現是什麽？”灰衣人靜待壹秒，有些氣餒於自己居然又問了壹遍相同的問題。
　　鈍子卡了下殼：“所以……所以，噢，所以這裏多半是沒有像我壹樣的管理型AI在操刀全盤的，才會讓區劃有這樣的浪費。”
　　灰衣人保持禮貌：“請您下次不要這樣自吹自擂了。”
　　鈍子齜牙：“行行行，那妳來看看，我只給妳和我耗時壹樣的時間噢，倒數開始，三二壹……”
　　剛把眼睛移到觀測造物目鏡上的灰衣人忽然說：“等等，鈍子小姐，您所說區劃有些雜亂的，是不是都是居民區？”
　　“嗯啊，沒錯。”鈍子點頭，嘟嘟囔囔放下了用以倒計時的手指。
　　灰衣人沒發現光頭AI這個小動作，語速飛快：“鈍子小姐，您很有壹套，這是相當重大的發現，以前我對妳有偏見，算我的過失，抱歉。”
　　“嗯？啊，對……哈哈，”鈍子眨眼，竭力掩飾臉上的迷茫，抓耳撓腮壹陣卻根本想不到為什麽灰衣人會覺得這很重要，結巴了壹陣：“那……我考考妳，為什麽我會覺得淩亂的居民區可疑呢？”
　　灰衣人直起身：
　　“很簡單，我粗略看了壹眼關於血汗工廠內部的偵測情況，其效率應該很高；而要追求高效益，首先要保證的就是人員的管理。若住宿的地方都如此紛亂，那裏面又會有多少內耗呢？”
　　“所以，能解釋這裏紛亂的原因，就是這血汗工廠裏的雇員或許已經完成了某種改造，可以不再需要住宿了。”
　　鈍子沈默，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狗窩，是左吳看見會捏鼻走開，黛拉也不願在上面翻滾玩耍的地步，覺得有些丟面，只能撇嘴：“也可能只是他們不愛幹凈嘛。”
　　灰衣人點頭：“確實有這可能。所以，咱們還需要按原定計劃降落探查嗎？”
　　“嗯啊，當然，全指望妳的匿蹤造物了……這玩意兒真的靠譜嗎？”
　　鈍子說著，點點自己被改裝過的衣服，隨即，她周圍的光線壹陣扭曲，讓她也變成了類似灰衣人的模糊樣子：“噢！看起來不錯，咱們能平安回去的話，就把這衣服給我留個紀念唄？妳們就別討回去了嘛。”
　　灰衣人沈默。
　　鈍子也沒指望得到回應，又開始小心翼翼駕駛星艦，邊開邊說：
　　“說起來妳們灰衣人的星艦究竟是什麽樣的？以前妳們被仁聯戰艦追殺的時候，我用我們的科研星艦全力照射，也看不清妳們星艦的輪廓和形狀，究竟是怎麽做到的？給我講講唄。”
　　灰衣人還是沈默，只是看著鈍子輕推操縱桿，整個擺渡星艦靠近月面，透著和它的駕駛者壹模壹樣的鬼鬼祟祟。
　　即將著陸時。
　　鈍子的碎嘴也達到了壹個高峰：
　　“按舊帝聯的習慣，這時候就該向陛下開始祈禱啦！可惜我做不到，可能是和左吳太熟了，向他祈禱總覺得太詭異。”
　　“那我該向誰呢？織縷是管可以繁衍的血肉生靈的應該管不到我，圓環？算了算了。總不能是‘偉大的勾逸亡’吧？哈，還不如念念左吳的名字呢……”
　　灰衣人此時忽然開口，打斷了光頭AI的碎嘴：“您看起來很緊張。”
　　“當然，在仁聯的地盤誰不緊張？月亮更是這樣，這裏肯定不是左吳他們在的度假區域，誰知道會迎頭遇上什麽東西？”
　　鈍子說著，終於像下定了莫大決心壹般，完成了擺渡星艦的降落，又起身，準備推開這裏的星艦的門。
　　灰衣人也站起：“恕我直言，您不必親自前來這裏的。可以制作壹個您的分身之類，讓她替您完成這樣危險的工作。”
　　鈍子齜牙：“還來個分身？‘鈍子大人二號’的事給我的教訓還不夠慘嗎？我是不敢想如果取回了二號這麽長時間以來的記憶，讓她對黛拉的想念壹齊湧入我心裏，會讓我有多難受。再來壹次，誰受得了？”
　　灰衣人忽然有些欣喜：“那您留在這裏，讓我壹個人偵察這工廠就夠了。”
　　“想得美，咱家陛下就這麽信任妳嗎？更何況……這也是我對我二女兒的壹點彌補吧。替她看看這裏舊帝聯的標誌究竟是怎麽壹回事，和她究竟有多大的關系。”鈍子說。
　　二公主壹直在努力掩護的同伴便是舊帝聯幸存者的後裔，和這血汗工廠裏的那些脫不了幹系。
　　灰衣人點頭，看著鈍子推開星艦艙門，落地，揚起壹片月塵，又看著那些細膩的塵土緩緩墜地：“我壹直很好奇，您身為壹個造物，壹個程序，為什麽會有‘母親’的自我認知？”
　　“嗯？不好嗎？”鈍子回頭齜牙：“我還好奇憑什麽血肉生靈對壹團和妳沒有關系的基因，壹坨掠奪了妳們身體的養分而降生的肉球有母性呢！”
　　灰衣人跟上鈍子的腳步：“因為這團基因是血肉生靈基因的延續。”
　　鈍子點頭：“那黛拉和二公主對我，就不是我生命意義的延續了？最少的最少，她倆讓我不再活得渾渾噩噩。”
　　“您不惜以身犯險，也是不想渾渾噩噩？”
　　“我早就不渾渾噩噩了，這是我為了她倆而喜歡做的事，就這樣而已，”鈍子又戳了戳自己的胸口：“比起這個，咱們最好再確認壹次這匿蹤造物真的管用，這次是來真的了！”
　　……
　　這所謂“真的”好像也不是這麽真。
　　灰衣人無言前進，而鈍子則是在壹旁不時做出些傻傻的戰術動作，要麽是躲在月巖之後觀察那淩亂的居民區，走時又會被她親自踢起的月塵嗆那麽壹嘴。
　　不好說誰更明智，反正直到他們真的深入居民區，也沒有出現任何阻礙他們的敵人。
　　居民區好像已經被廢棄了。
　　鈍子伸手，摸了摸眼前的壹堵墻，墻上刷著舊帝聯軍團的徽跡，圖案背後的意義好像還蘊含著旺盛的生命力，又在固執的表現他們依然沒被人忘記：
　　“以前我見到這圖案，就意味著有領導來檢查我的轄區，應付起來可費事了，現在……哈，算是立場轉換了。灰衣人，妳能看出這裏是多久以前被廢棄的嗎？”
　　“難，如果時間跨度是幾千年幾萬年還好；月亮上沒有空氣，物體不會氧化，放壹天和放十年之間根本沒有多少區別，”灰衣人搖頭：“……等等，舊帝聯裏不需要呼吸的生靈應該很少吧？”
　　“嗯啊，”鈍子點頭：“我懂妳意思，按套路，想要開發月球，首先就是要解決勞工的生存問題，至少得設立幾個生態圈，或者幹脆造個大氣層之類的。”
　　可這根本沒有，不是建立以後又被廢棄，而是從壹開始就沒有。
　　難道這裏本是舊帝聯的人，開始被仁聯驅使來建立血汗工廠的伊始，就連呼吸都不需要了？
　　灰衣人想了想，忽然伸手探向鈍子的鼻子。
　　鈍子跳開，不爽：“妳幹嘛？”
　　灰衣人說：“我想起您就不需要呼吸。”
　　鈍子自豪：“因為我是造物啊。”
　　“那麽，舊帝聯來這的人，就都是像妳壹樣的造物了？”
　　“笑話，全是造物還需要建造這樣的居民區？都給我幹活幹到死去！”鈍子揮拳。
　　灰衣人又是壹陣狐疑：“可您自己就有壹個專屬的房間，您還會在裏面睡懶覺，還不喜歡打掃。”
　　鈍子有些心虛：“我……我是新帝聯的副皇帝嘛，副皇帝的事，哪能和尋常造物作對比？”
　　灰衣人腹誹，久聞鈍子是舊帝聯所生產程序的缺陷品，今天算是見識了。
　　很快，居民區偵察完畢，沒發現更多有價值的東西。
　　現在，該去推開血汗工廠本身的大門了——這工廠大門根本沒有進行任何偽裝，畫著最大最顯眼的舊帝聯標誌的那裏就是。在天空上鈍子和灰衣人已經確認了其位置，直接過去就好。
　　甚至，工廠大門還是虛掩的，仿佛靜待二人的到來已久。
　　鈍子先呼氣：“準備好了嗎？”
　　“我的匿蹤造物沒故障。”灰衣人回答。
　　“妳在答非所問。”鈍子說。
　　“您想問的不就是這個？您關心匿蹤造物的程度，可比關心我要大多了。”
　　鈍子勉強笑了壹下，終於伸手，推開了大門，卻忽然被大門內側所堆放的東西晃得睜不開眼。
　　灰衣人驚嘆壹聲。
　　而鈍子的眼睛好不容易適應了光線，瞇眼，被嚇了壹跳。
　　其眼前，是壹張又壹張的人皮，密密麻麻的堆滿堆疊，在開門的壹瞬為光線照耀，反射回了蒼白的光芒，讓鈍子晃了壹瞬間的眼。
　　人皮？！
　　鈍子咬牙，上前壹步，看向這些人皮的外圍：“這，這……真是人皮？！有人類的汗毛，人類的細胞……”
　　灰衣人也蹲下：“別慌，看看這些皮膚的內側，有些奇怪。”
　　確實奇怪。
　　這些皮膚好像不是由人體身上剝下的皮膚，皮膚內側有機械的構件和接口。
　　好像這些人皮，原本就是專供造物來穿的“衣服”，又被那些造物脫下，丟在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