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渴望

　　雖然科技的發展已讓所有造物的操作變得相對簡便，但軍用的機甲也不是生手剛壹接觸就能操控得起的類型。
　　可因為腦海中十幾萬本小說的熏陶，左吳原本以為自己或許會是個未曾現世的天才機師也說不定。
　　這不是很常見的情節嗎？失憶的主角壹接觸某臺機體，就如同失明之人忽然重見光明。那臺造物會被馴服的如臂使指，然後輕易戰勝剛剛還不可壹世的敵人。
　　可惜自己只是瞎搗鼓了壹陣。
　　古畫晴空端莊的聲音就變冷了幾分：
　　“警告，如此操作會使機體完全失衡，墜毀概率提升。已啟用臨時保險機制，會自動否決臨時禦主有自殺傾向的操作。”
　　“那是空調開關，這是音樂播放器。經分析調整他們對現狀毫無裨益。是您太過緊張？是否需要壹首音樂舒緩壹下情緒？”
　　“那是自毀開關……您怎麽翻出來的？！請不要碰它，我對除白艾斯大人以外下達的自毀指令嚴重存疑。”
　　“您到底行不行？”
　　左吳手指壹僵，終於完全放棄掙紮，將在額頭貼歪的電極撕掉，斷開了和古畫晴空的神經連接。
　　臨時禦主操控造物的方法有許多種，包括操縱桿、按鍵以及神經直連等等。有些違反直覺的事實是神經直連其實是其中難度最高的操作方式。
　　關於這壹點古畫晴空在事前已經告知，可覺得自己說不定是天才機師的左吳理所當然沒有聽進去。結果就是他沒將精力放在用眷顧應付天使變化多端的攻擊上，讓他和造物壹起在天使的毆打下越升越高。
　　也越升越快。
　　躺平，將造物的動作交給古畫晴空來自理，左吳只是專註吸收來自天使可能損毀造物外殼的攻擊。以投影和全息視窗監視的外界會讓人感覺身臨其境，左吳甚至覺得自己是直接躺在太空與行星的交界之上。
　　而天使似乎覺得高度已經足夠，忽然停止了攻擊。
　　左吳擡頭，看著她撫摸造物旋轉壹圈，繞過了古畫晴空的自衛，輕巧趟到了造物的外殼上。
　　全息影像中，左吳竟覺得她像是躺在自己的身邊。
　　“……古畫晴空，夠了，”左吳叫住想往自己身上砍的造物，聳肩：“這位天使好像想和我們聊聊。”
　　天使微笑，雙手枕頭，嘴巴開合。左吳的視界自動以其唇語將處於真空的她話語翻譯而出：“明智的選擇，陪我看看天空吧？”
　　“好啊。”
　　他們還在快速遠離死寂星球。
　　天使瞇著眼睛，瞳孔中倒映著那顆以回光返照的姿態照耀著星系的湛藍脈沖星：“我能看見停泊在恒星軌道上的哨站，這是妳們政權標誌領空的界碑？”
　　“對。”
　　“界碑的科技含量應該是最接近妳們文明所掌握的平均了，原始，粗糙，”天使的臉很愜意：“真是奇妙，這是星空和星海，我族還以為自時間監獄中脫出後，便再也看不到壹顆天然恒星的光了呢。”
　　“為什麽？”
　　精靈苦惱，說了壹個詞，又比劃了壹會兒，造物的電腦很快匹配出了壹個相符的概念：
　　戴森球。
　　居然是戴森球？
　　這是種絕對的巨構，所謂“戴森球”其實就是直徑兩億千米不等，用來包裹恒星開采恒星能源的人造天體。是種早在千年前就被提出的概念。
　　只是“戴森球”其實並不是很實用的東西。能夠建造它的文明用不上那點能量，需要利用它產生能量的文明造不出。
　　但聽天使的語氣，她是覺得現在的銀河中的數千億顆恒星應該全被遮罩上戴森球了？這怎麽可能？
　　似乎是感應到了左吳的疑惑，天使輕聲輕嘆：“妳們對戴森球的理解居然尚且止步於此？看來是我們自我放逐的時間還不夠長，令人失望。”
　　左吳扯了壹下臉頰：“這話怎麽說？”
　　“我族從不相信完美與永恒，譬如叫列維娜的小姑娘，她壹定是我族的血裔，但僅僅過了百萬年，便忘記了昔日的榮光，”
　　天使微笑，沖著星空展臂，似乎想要懷抱這片宇宙：“除開我們，其他的文明對這種可能失落的焦慮必定更強，哪怕強橫壹時，也壹定會擔心自身會不會崩塌退步，從而為後來居上者消滅。”
　　“確實，”左吳點頭：“但這和戴森球有什麽關系？”
　　天使瞇眼，陶醉於這生機勃勃的銀河，長發緊緊貼在身下的造物表面，這是他們仍在加速升高的體現：“妳說，壹個文明表現出何等姿態時，才會開始有劍指銀河的潛力？”
　　“弄出超空間引擎時？發明蒸汽機時？還是初次使用天然火時？”
　　左吳說的這些大概是文明發展的標誌，時間跨度有數萬年。
　　“都不對，”她像是在感嘆：“是文明有成員初次仰望星空時。哪怕在那時其種族仍未完成進化，又或者被幾條野獸環伺，被上下幾十攝氏度的溫差逼到絕路，下壹刻就要滅亡之時，都壹樣，只要開始仰望星空，宇宙便已經向他們敞開了大門！”
　　“妳們對付土著文明應該會使些小絆子，企圖鎖死他們的科技發展吧？我族已經實踐過無數次，不行的，鎖不完全。若說宇宙是場恃強淩弱的饕餮盛宴，那科學就是壹片本來就沒有道路的無盡之海，妳封住了壹條路，自然有別的路可以接近真理。”
　　左吳猶豫著點頭，確實，地球當初覺得高速對撞擊被幹擾就萬事皆休。
　　可現在大家已經發現這個世界有靈能，有虛空，甚至能通過考古來進步。發展的手段繁多，是以往無法想象。
　　“就算妳們發狠心想學那些鐵心滅絕者去幹掉所有智慧生物，也是沒有用的。生命總是能在妳意想不到的角落生根發芽，從妳們意想不到的角落冒出來，”天使捂著肚子咯咯發笑：“只要星空的廣闊就擺在那裏，那所有文明都應該感到如芒在背，除非……鎖死整個宇宙的希望！”
　　左吳淩然，但還是反駁：“只是遮蔽光芒，這樣還不夠吧？總會有些文明會對壹片黑幕的天空充滿疑問的……”
　　“那又如何？戴森球可以遮蔽掉恒星發出的壹切信息，無論是光還是引力波等等，都壹樣。即使有文明鐵了心向壹望無際的漆黑深淵進發，也只能在宇宙中漫無目的的前行。他們恰巧撞上壹個星系的概率，可比大海撈針要低上幾億倍！”
　　“而且，妳忘了超空間航道啦，”天使擺手：
　　“雖然我說科學的道路無窮多，但壹些關鍵的節點是沒法繞過的，”
　　“超空間航道是兩個大質量天體間的雙向通道，要想開辟，就必須讓兩端的天體共鳴。建造戴森球，就是將這種共鳴悶在了手裏，甚至能回溯共鳴找到剛剛發展起的文明，這才是真正的阻斷希望！”
　　天使說完，胸膛微微起伏。真空之中她不是在呼吸，只是因為接近某種新奇的事物感到興奮：“但，妳也應該註意到了吧？我說超空間航道是要開辟的，但看妳們的日誌記錄，全是發現航道發現航道……”
　　“是有人幫妳們開辟好了？”天使翻身，杵腮，兩只腳壹搖壹搖。
　　左吳無法回答。
　　按他稍顯陰暗的想法，就是有某種存在將銀河當成了壹個碩大的棋盤。棋類是種遊戲，更是為了玩樂，否則現今的銀河本不該這麽公平。天使嘴裏那種大家都深陷極端危機感中才應該是常態。
　　如果這真是壹個棋盤，壹場遊戲。
　　那棋手與玩家會介意來自百萬年前的失落勢力重新入場嗎？
　　此時，左吳忽然覺得自己背後泛起陣陣金色光芒。古畫晴空的全息影像中，是已經相距數千公裏，已經能夠縱覽全觀的死寂星球地表下所發出。
　　而眼前的天使還是在杵腮，只是她胸膛仍在起伏，星光撒在她身上，不斷變換角度。而靠因緣之線連著白艾斯的高維空間中，那滿是眼睛的克萊因瓶同樣在共振。
　　天使是在以左吳無法理解的方式，為困在時間監獄的同族定位這個世界。至於死寂星球上的金光？壹定是未被發現的古老星門。埋藏於地殼當中的造物不止壹個才是合理。
　　“我們是器具大人庇護的初丹靈族！百萬年前，與我們交手的是時之蟲，是灰蠱，是維度惡魔與機械屍潮！但他們壹個個都消失了，我們壹直在等他們，等得太久，太無聊！我們放逐自己，想等著這個世界追上我們！”
　　天使迎著金光，舔了舔自己的小指：“太好了，世界雖然沒追上我們，但出現了壹個更有意思的東西。是誰？是誰幫妳們開啟的超空間航道？”
　　左吳瞄了壹眼古畫晴空的速度計，咧嘴：“妳這麽開心？如果開辟航道的確實是妳們惹不起的東西怎麽辦？”
　　“那不是更好？”天使叉腰，仰望銀河中央，笑的天真又可愛：“就像辣味是味蕾的疼痛，鞭笞他人和被人鞭撻有著不同的樂子。如果戰敗，我希望我受盡折磨。苦痛相比無邊的無聊與空虛，可是天大的恩賜。”
　　她看著造物：“說起來，妳壹直在準備做什麽？我可等很久啦。”
　　左吳點頭，又瞄了壹眼速度計。
　　然後，吸收！
　　古畫晴空的速度轉瞬間跌落至零，可天使還是因為慣性，保持著那驚人的速度直接自機甲上跌下，壹直向前，然後墜向更深的深空。
　　近地軌道上，科研船已經啟動，其背著星球的金光向左吳的方向快速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