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忒修斯的方白鹿（六）

　　方白鹿瞄了瞄視野角落裏的投影地圖：安本諾拉就快到了。
　　“最好在她到場之前，把精怪的記憶體取出來……”
　　精怪的頭顱躺在泥地裏，後腦勺正對著方白鹿。它脖頸的斷口不時打出壹絲電火花，竄到壹旁的石塊上。
　　方白鹿現在十分虛弱，難以移動：
　　雖然大腿的出血已經止住，但粉碎性骨折帶來的劇痛依舊強烈：就像是有壹只耗子在他大腿裏胡亂啃咬壹樣。
　　他伸出兩根手指，對二妮點了點自己的額頭：“二妮，把精怪剖開……在腦袋裏找壹找它的記憶體。”
　　方白鹿知道精怪的記憶體壹般在頭部。
　　與只在傳聞中聽說的陰靈不同，他可是親眼見過精怪的肉身：
　　曾經有不少刀客在完成了圖靈捕快對精怪的懸賞任務後，將精怪的肉身作為戰利品賣給了方白鹿。
　　方白鹿在拆解精怪肉身的零件時，順便也研究了壹下它們的結構。
　　這種擬態仿生的精怪，通常都將記憶體與處理器存儲在頭部。據說這樣是為了方便接入面部中樞，做出更多表情。
　　現在精怪身軀與方白鹿的義體壹同困在塑體泡沫球裏。沒有義肢“無明蚤-A”，精怪孤零零的頭顱應該構不成什麽威脅。
　　但那種不安感仍然繚繞在他的腦海之中。現在越快徹底解決精怪越好，以免夜長夢多。
　　二妮朝方白鹿用力點了點頭，抹去眼角的淚水，站起身來。
　　她的右臂依舊通紅滾燙，不時還抽搐壹下，顯然短時間內是無法再次使用了。
　　二妮左手提起環首刀，插進土裏。接著輕輕壹擰、壹拔，把刀柄上的智能模塊拆了下來，塞進快遞馬甲的口袋。
　　戰鬥開始之前方白鹿就已經告訴了她，接近精怪的電子設備都有被駭入的風險。
　　二妮拖著環首刀走近精怪。她單膝跪倒，用另壹邊膝蓋頂住精怪的頭顱，將其翻轉過來。
　　她把刀尖抵住精怪的額頭，就要往下刺去。
　　精怪的頭顱壹半被夜色的陰影遮蓋，方白鹿看得不太清晰：
　　它那隱藏在陰影中的臉動了動，似乎做了壹個嗅探氣味的動作。
　　“精怪怎麽還要駭入，應該沒有電子設備了啊？難道……”
　　方白鹿看到精怪的動作，急忙吼道：“二妮，走開！”
　　但方白鹿的這聲喊叫，似乎已經遲了。
　　二妮不僅沒有退開，正往下刺去的刀尖定住了。
　　看見二妮的異狀，方白鹿又叫了她壹聲：“二妮？”
　　二妮沒有回答——她拋開環首刀，左手將精怪的頭顱捧在了懷裏，站起身來。
　　她轉過身面對著方白鹿，動作僵硬且緩慢，就像是某種老式的遙控機器人。
　　就像之前方白鹿隔著平板電腦與精怪的黃狗頭顱對視時壹樣，此時的二妮眼睛後面也有著某種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二妮斜歪著頭，面無表情地盯著方白鹿。
　　她顫抖著擡起發紅滾燙的右手敲了敲自己的腦門，壹字壹句地說道：
　　“……妳是誰？為什麽要伏擊‘黃五爺’？”
　　她壹邊說著壹邊抱著精怪的頭顱，緩步走到方白鹿跟前。
　　方白鹿仰起頭，看著居高臨下打量著自己的二妮。
　　“閩南語的口癖沒有了，還用第三人稱說話……黃五爺？還是個有名字的精怪……”
　　他可以確定，此時眼前的這個人並不是二妮，而是精怪！
　　“黃五爺……？她被妳‘上身’了？”
　　精怪與陰靈壹樣，在沒有獲得能夠下行的肉身與載體時，只能在數字空間裏遊蕩。
　　但其中壹些足夠強壯的精怪與陰靈，會將自己的意識下載進正通過靈竅連接網絡的肉身之中，強行占據。
　　這種行為被稱為“上身”。
　　不過因為精怪與人類肉體的契合性極低，“上身”往往只能占據極其短暫的時間。
　　理論上來說，只有擁有靈竅的人類，才有被上身的危險——只有靈竅能在短時間裏承受如此龐大的數據傳輸。
　　之前方白鹿只聽說過有人在數字空間神遊時，被循跡而來的精怪上了身。
　　在沒有連接數字空間的情況下下被上身，方白鹿還是第壹次見。
　　但在沒有物理鏈接的情況下，它怎麽將意識傳輸到二妮身上的？
　　“原來這就是精怪的底牌……還真有點麻煩。得讓它從二妮的身體裏出來……”
　　占據著二妮身體的精怪“黃五爺”壹楞：
　　“啊……妳還知道上身啊。妳先回答黃五爺的問題，不然……”
　　方白鹿嘆了口氣：
　　“我沒時間了，妳趕緊投降吧。”
　　黃五爺的嘴角勾出壹個誇張的弧度：這是之前它用黃狗頭顱露出的詭異笑容：
　　“哈？讓黃五爺投降，妳是不是腦子……”
　　方白鹿打斷它，語氣極其地不耐煩：
　　“有壹個擁有飛劍的練氣士正在接近，隨時有可能到達。妳之前也有偵查到吧？她壹直在跟蹤妳。”
　　方白鹿擡起手，朝正困著精怪身體的塑體泡沫球指了指：
　　“妳的身體已經被困住了。妳是要用妳的頭滾著逃跑？還是……”
　　他努起下巴，朝姿態僵硬，不時還抽動壹下的黃五爺示意了壹下：
　　“妳叫黃五爺，對吧？妳根本不適應人類的身體。妳還能用這具身體開全地形車跑掉不成？妳要能完全控制這具身體，我現在已經人頭落地了。”
　　“妳現在投降，我只要妳的記憶體。妳的思維，我可以考慮重新上傳回數字空間裏。”
　　本來被大腿處劇痛弄得心神不寧的方白鹿，倒是壹並把負面情緒傾瀉到了話語中。
　　聽見方白鹿有如連珠炮似的發言，黃五爺彎得高高的嘴角微微抽動，似乎已經怒極：
　　“妳真以為黃五爺奈何不了妳麽……？”
　　它不再言語，而是把精怪的黃狗頭顱捧起，擺到方白鹿眼前。
　　之前表情詭異的黃狗頭顱此時像是壹個普通死物，眼珠裏壹絲光彩也沒有。
　　“看來它的意識只能同時存在於壹具身體裏……到二妮身上之後，黃狗頭顱就沒有意識了。”
　　二妮的頭緩緩地耷拉了下去，就像失去了提線的木偶。
　　黃五爺回到了那枚黃狗頭顱裏。
　　“這次，是打算對我上身了。”方白鹿繃緊全身，把註意力都放在了黃五爺的鼻子上。
　　黃五爺的鼻子嗅了嗅——
　　啪！
　　方白鹿只感覺後頸出有壹股滑膩濕潤的感覺，似乎有什麽東西正貼在上面。
　　他猛地把手伸到後頸，抓住了那個不知名的物體，拉到眼前：
　　那是壹根透明的神經管線，只有小拇指壹半纖細，頂端是壹個同樣透明的插頭。這根管線長長延出，另壹端是黃五爺的鼻孔。
　　原來黃五爺駭入時嗅探的動作，不過是從鼻子中探出了壹條導線，與設備進行了直接連接。
　　只是那根神經管線的透明外層材料，與伸縮的速度太快，才看起來只是做了個“嗅了嗅”的動作。
　　“什麽嘛……原來還是用神經管線連接靈竅來傳輸意識。還以為出現了什麽新技術。”
　　管線在方白鹿手中扭動著，如同有生命壹般。他緊緊抓住管線，用管線將精怪的頭顱壹點壹點地拖動到自己身邊來。
　　“對不起，我沒有靈竅。啊，妳這種形態沒有發聲器官嗎？”
　　看著黃五爺驚駭欲絕的眼睛，方白鹿笑著說道。
　　之前他就是故意激怒黃五爺，讓黃五爺轉為對自己上身。
　　而方白鹿沒有靈竅，黃五爺對他上身多半會失敗。就算萬壹黃五爺有能繞過靈竅進行上身的手段，安本諾拉也馬上到了——只是自己拿不到黃五爺的記憶體罷了，與讓黃五爺繼續在二妮身體裏晃蕩沒什麽區別。
　　他打量著那根幾近透明的管線，又想了想黃五爺還困在塑體泡沫球裏的義體“無明蚤-A”……
　　“這次終於不是虧本買賣了。”方白鹿長出壹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