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選擇修

　　這日裏淑妃是幾時回來的付巧言並不知情, 只是次日裏去書房伺候筆墨時被淑妃拉著問了好些話。
　　有時是問她家裏, 又或者想聽她講講剛進宮的事兒。
　　除了坤和宮的那壹遭, 付巧言知無不言。
　　坤和宮的事付巧言並不認為是自己的錯，但顯然無論是皇後還是馮秀蓮都在當日直接淡化了這件事, 她要是再提出來就不太恰當了。
　　其他的事兒，沒什麽不好講。
　　說到在掃洗處的工作，付巧言還笑說：“其實奴婢在家中是沒怎麽洗過大件衣裳的，母親總說小姑娘會把手洗壞了不美，只叫奴婢洗小衣，在掃洗處裏頭才知道衣裳不好洗。”
　　淑妃問：“那妳覺得苦嗎？心裏頭怨不怨恨？”
　　付巧言想了想，認真答了：“要說苦，確實是真的苦, 要說怨恨就沒有了。娘娘且別搖頭，奴婢說的並不是場面話。”
　　“您許多年沒出過宮了, 許是不知道百姓們如何過日子。”
　　“就拿偶爾過來幫我家拆洗衣裳被褥的幫工大娘來講，她洗壹天不過三十個銅板，壹月裏也不能做滿三十天的, 如是做二十來天，也到不了壹兩銀子工錢。且主家也多不留飯，中午還要自己家去吃的。”
　　“這壹兩銀子的工錢她壹家子就能過的很是舒坦, 如果家裏男人還有些營生手段，孩子們便能上得起幼學或鎮學，要是學習好些還能免了束脩。奴婢就免了幼學三年的束脩呢。”
　　淑妃確實不太知道如今物價幾何，卻知道幼學裏要想免束脩最少是同級前三名, 想來付巧言成績不會太差。
　　“妳說的有道理呢，小丫頭又要誇自己成績好哩。”
　　付巧言害羞笑笑，淑妃心慈善良，待她實在不能再好了，她同她也是有些親近的。
　　“娘娘別取笑奴婢，就拿奴婢現在的月例來講，每月是半兩銀子，宮裏管吃管住。壹年四季還有兩身新衣裳，其實是比外面工錢要高的。”
　　付巧言這壹通話講下來倒是有理有據的，她不去胡吹什麽因為主子娘娘待人和善她不怨恨，她只說自己付出的努力和收入比坊間還要好些，自然也不用去怨恨。
　　跟聰明人說話是極簡單的。
　　淑妃點點頭，又問她：“妳弟弟，妳都安排好了嗎？”
　　說到弟弟，付巧言眼裏多了些光彩來：“我弟弟今年有十二歲了，他其實從小比我還聰明的，那年他病得厲害，我實在無計可施就求了同父親交好的縣學書吏，他同我說小選名額還沒滿，要是我願意去可以把那十兩銀子留給我弟弟，且在榮宣堂給他留個位置。”
　　榮宣堂是榮氏立國後主持開辦的善堂，所有州府都有設立分堂，由宗人府和駙馬司壹起督辦，善堂主要是撫育孤兒，因人力有限其實也不是所有孤兒都能進去。
　　付巧言這也算是給弟弟托了關系。只要能進榮宣堂，弟弟用她留下的銀錢看好病，又能有個容身之所，實在沒有比這更好的打算了。
　　付巧言笑道：“那孩子聰明著呢，身體能好餓不死自己，且榮宣堂裏只要書讀得好還能有機會上鎮學，奴婢從來不擔心他。”
　　她說起弟弟的樣子仿佛整個人都在發光，淑妃很容易就能看出她同弟弟感情極好，也打心底裏相信弟弟的聰明，她已經幾年沒見過他，卻依舊相信他能過的很好。
　　淑妃沈吟片刻，望著她越長越光彩照人的臉龐，終於道：“如果妳想知道他的近況，我可以讓家裏人去打聽打聽。”
　　付巧言楞住了。
　　淑妃慢慢垂下眼睛，她站起身來走到窗邊茶桌邊上，伸手招呼付巧言：“丫頭過來，坐這裏，我有事同妳講。”
　　她表情十分嚴肅，付巧言也收起臉上的笑容來，規規矩矩坐到椅子旁邊的繡墩上。
　　“娘娘請講。”
　　淑妃偏過頭來，定定看著她。
　　這壹年來付巧言日日都要過來伺候她讀書，人很聰明機靈，長相自是頂尖，聲音也婉轉動聽，最要緊的是學識品性壹點都不差，除了太偏門的書她會有不太認識的字，大半話本經書她幾乎全都認得。
　　她知道她是壹心想回家的，但……她也知道付巧言很是懂事。
　　也就是說，她懂得取舍。
　　淑妃終於張口問：“如我想讓妳壹直留在宮裏，不歸家去，妳待如何？當然，妳弟弟那邊沈家會安排好。”
　　付巧言這壹次倒是沒有發楞，或許是有了些心理準備，也或許猜到了什麽，她看起來並沒有太多驚訝。
　　她只問：“是留在娘娘您身邊，還是……？”
　　淑妃輕輕笑了。
　　“妳壹直是個聰明孩子，我是知道的。”
　　“錦棠身邊沒什麽得用人，那些侍寢宮女他壹個都不喜歡，如今他封了郡王，也將十七了，身邊沒個人不成。”
　　付巧言只覺得壹顆心撲通撲通，將要跳出喉嚨。
　　淑妃緩了緩，繼續道：“皇後娘娘那邊也有些安排，但我也只放心身邊的這些人，總怕她們不能壹心壹意對錦棠。”
　　付巧言張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淑妃輕輕搖了搖頭。
　　“我知道妳要問些什麽，我不求妳喜歡他，但求妳忠心與他，能好好陪伴他便是了。”
　　付巧言微微紅了臉，她仰起頭來看向淑妃。
　　豆蔻年華的少女，雪顏微紅，端是含苞待放。
　　淑妃拉起她的手，摸著她指尖的繭子：“如今便也只能封妳為良媛，無品無級的，但好歹能有個小丫頭伺候妳。”
　　“妳且放心妳弟弟的事兒，沈家那邊我會安排好，讓人找到他送他去青山書院，供他壹直讀完青學，隨他想做什麽都會支持。”
　　青山書院是大越最好的書院，書院內不設立幼學，只有鎮學和高學，青山書院的高學叫青學，能考入的學生萬中無壹。當然個大世家手裏是有些名額的，每年也不過壹兩個許。
　　付巧言輕輕笑笑，心裏安定了幾分。
　　雖然依舊有些茫然，卻還是說：“且讓他自己考吧，要是他考不上，也決計不會舍下臉面去要名額，只束脩這方面，還是要勞娘娘操心了。”
　　青學不好考，束脩也十分昂貴，普通人家是根本讀不起的。
　　淑妃聽她這樣講，便知道她是下了決心的，便忍不住紅了眼睛。
　　她輕輕把付巧言攬在懷裏，呢喃道：“好孩子，委屈妳了。”
　　相處壹年，她知道付巧言是什麽樣的人。
　　她跟她其實是很像的。
　　寧做平民妻，不做帝王妾。
　　宮裏這繁花錦繡，同她們其實沒多少幹系。
　　然而壹旦進了來，就不由得她們了。
　　她不知道榮錦棠會不會喜歡付巧言，也不知道將來的長信宮會是何種局面，可能付巧言壹飛沖天，封妃主宮，也有可能蹉跎低位，壹直不得寵愛。
　　這些由不得付巧言也由不得她。
　　她作為母親，自然是想把可心人送到他身邊，其他人她總是不能放心的。
　　淑妃定了定神，只同她道：“妳且放心，無論如何壹個五品的位份我還是能保證的。”
　　付巧言又笑：“那奴婢，多謝娘娘了？”
　　淑妃拍了拍她的頭：“妳想見見妳弟弟嗎？”
　　宮人們每年都能有機會見自己家裏親屬，但她弟弟實在年幼，怎麽也得束發以後才能相見。
　　還有三年。
　　付巧言搖了搖頭：“不了，也不合規矩，等他束發吧。”
　　這件事了，淑妃心裏多少痛快壹些，因為隆慶帝病重的事情她已經壓抑了許久，這壹日才算稍微開懷些。
　　“妳回去準備準備，過幾日坤和宮那邊可能就要派人來領妳走了。”
　　付巧言站起身福了福，猶豫片刻還是問：“娘娘，如果將來我……實在也沒那個福氣，能不能還回來伺候妳？”
　　“妳……妳這孩子，好，我答應妳。”淑妃微微紅了眼，笑著點頭答應了下來。
　　付巧言回身沖她行了大禮，這才退了出去。
　　晚膳時付巧言沒吃多少，她心裏裝著事，實在也是吃不下的。
　　今天淑妃說的事她沒怎麽糾結就答應了，壹個是淑妃已經給付恒書最好的安排，再壹個她也十分感謝這壹年來淑妃對她的好。
　　除了打掃書房，她幾乎什麽活都沒有。陪娘娘讀書其實她自己也樂在其中，每日裏娘娘有什麽小點茶品都是叫她壹起用，給她賞賜也從不手軟。
　　就連上回她病了，娘娘都是讓福姑姑親自過來看，又請了女醫來瞧病。名義上是說給宮裏的宮人們都看看，其實她知道也多半是為了她。
　　無論是什麽理由，她總不能不記著淑妃的好。
　　更不提淑妃雖然是叫她讀書伺候筆墨，也會教她許多知識，從她來景玉宮時淑妃就是如此，到了現在也沒有變過。
　　她是不信淑妃壹開始就想讓她去八殿下身邊的，只能說淑妃本就是個和善人，喜歡聰明伶俐的小丫頭罷了。
　　她是知道自己性格的，壹開始宮裏確實艱難，她也走到了今天。這兩年裏她並不覺得日子特別難熬，在宮裏哪怕只是個無品小宮人，她也照樣努力活了下來。
　　在心底裏她想不想出宮同弟弟團聚？當然是想的。只是十幾年後再出宮，說不定她也不適應宮外生活，到時候是嫁人還是不嫁人她也沒想好，還不如……就聽了淑妃的安排。
　　索性八殿下人又那般芝蘭毓秀。
　　付巧言把臉埋進被子裏，這壹夜也沒有能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