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知畫

　　付巧言做衣服的手藝普通，繡工也很平凡，也是因為沒從小跟對老師。
　　雖說汪靜指點過她，畢竟也就那壹兩個月的功夫，實在也是練不出什麽細膩手藝來。
　　不過這兩身衣服要穿在裏面，又不用給外人看，她也不講究那些，很快就拿桃蕊給的那塊桑棉裁出兩身略大些的料子來。
　　這布比壹般宮裏發的粗布要細密得多，明年也能穿得，因此她故意做得大壹點，省得明年浪費了好料子。
　　桃蕊的壹手繡工，自然是沒得說。
　　這不年不節的，她實在也沒什麽要忙，既不用做各宮主子們的節禮，又剛給娘娘趕制完冬衣，這會兒算是壹年裏最閑的時候了。
　　淑妃年紀越長，對衣食越沒年輕時那般講究。桃蕊在景玉宮十來年了，壹直伺候她衣錦。
　　尚宮局每年都會根據主位娘娘們的喜好，讓織繡局的繡娘們趕制四季新衣，繡娘都是頂尖高手，出來的衣服華美非常，無壹不是精品。
　　就連挑剔如王皇後，都對織繡局出來的衣裳揀不出大毛病。當然，能給皇後娘娘做工的，自然是織造居手藝最好的那幾位了。
　　淑妃到底是二品主位妃，哪怕不受寵又無親子，也沒人敢怠慢她。
　　不過主子們壹年到頭大節小會的，每旬還要給皇後娘娘問安，光靠織繡局出來的那四身大小禮服和四身常服，根本鎮不住場面。
　　這還是因為淑妃是二品妃，下三位的小主們每季只有壹身小禮服和壹身常服，連個換著穿的機會都沒有。
　　即便是這樣，織繡局也趕制不出更多的衣裳了。她們不僅伺候宮裏大大小小幾十位主子，皇上的龍袍也是出自她們之手，正應如此，織繡局裏日日夜夜都十分忙碌，根本沒得空閑。
　　因著娘娘們的衣裳不夠穿，所以尚宮局每年也會按例給各宮分發錦緞美帛各色繡線，以供娘娘們自己隨心而為。
　　百年下來，各主位妃宮中便都會設立掌衣宮女，享大宮女的份例，專門伺候娘娘穿衣用布。
　　能給主位妃做掌衣宮女，那手藝必不比織繡局的繡娘們差，就拿桃蕊來說，她自幼便跟著母親學織繡，後來進了宮，是先在織繡局苦熬了三年，才被沈福看中要到了景玉宮。
　　她跟汪靜也是在織繡局認識的。
　　正因為手藝好，自是見不得旁人隨心而做，壹開始付巧言裁布時她沒說話，等她挑好棉花開始縫制，桃蕊終於忍不住了。
　　她坐到付巧言跟前，拿了後片在手裏，低聲道：“看我的動作，仔細學。”
　　都是壹個屋住著，她又教的最簡單的縫片，也沒什麽好藏私的。
　　就連壹旁的雙生子也沒吭聲，兩個人老老實實坐在炕上，手裏飛快繡著繡活。
　　冬日裏天冷，她們壹般都在屋裏做些小件，腰帶香囊襪子摸額，不壹而足。等到要開春了，便打開旁邊的繡屋，開始給娘娘做春衣。
　　桃蕊是帶慣了徒弟的，兩個小丫頭就是她手把手帶會的，此刻領著付巧言學鎖邊繡，更是十分熟練。
　　而付巧言本就有些功底，學起來也快，倒是讓桃蕊省心不少。
　　因著次日要穿，桃蕊也沒催著付巧言趕緊熄燈安置，她幫著付巧言縫好了後片，又做好兩只胳膊，付巧言自己才剛做好前面交領。
　　付巧言看了看桃蕊的手藝，臉上不由壹紅：“桃姐，我自己做的太難看了。”
　　桃蕊笑笑，聲音似摻了蜜：“多練練，明年這時候妳也行的。”
　　有高手從旁相助，這件夾襖做的很快，不過壹個時辰便做完了。付巧言穿在身上試了試，確實柔軟又暖和，頓時就覺得日子有盼頭得很。
　　人這壹輩子，不過就求個吃飽穿暖，如今全都有了，旁的也沒什麽好求。
　　上衣做完，下裳就更簡單了些。她拆了兩條裙子，把舊壞的棉花都挑了去，選了最軟的壹條重新填棉，最後又細細密密蹦上針腳，這樣貼身穿便不會顯得臃腫。
　　她這邊剛壹忙完，那邊雙生子裏的雙蓮便放下手裏的撐子：“好了，明日還得趕早，安置吧。”
　　付巧言忙把衣裳疊好放到壹旁，低聲說：“勞煩姐姐們等我。”
　　桃蕊沒講話，她正細細往手上擦桃花霜，雙蓮倒是爽快道：“壹屋的姐妹，不興講那外道話，無妨的。”
　　付巧言沖她笑笑，跟著吹熄了宮燈。
　　壹夜好眠。
　　辰時初，付巧言不用旁人叫便醒了。她們不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奴婢們，大多都是這個時候起身，半個時辰洗漱用飯，大約辰時正的時候便可以上工了。
　　付巧言不知道她要做什麽，於是跟著屋裏三位姐姐吃過飯，便跟她們壹起留在了屋裏。
　　桃蕊正在披鬥篷，道：“要開春了，繡屋也得打掃出來，這是咱屋的鑰匙，回頭妳出去記得鎖門。”
　　付巧言雙手接過那把小鑰匙，仔細放入腰間的香囊裏。
　　桃蕊說罷，便帶著雙生子走了，留付巧言坐在屋裏，也不知道做些什麽。
　　不過寒煙也沒叫她等太久，壹盞茶的功夫便推門而入：“走了，娘娘應快用完早膳了，正好有空見妳。”
　　付巧言趕緊撫了撫衣裳，跟著她出了屋。
　　景玉宮地方不大，前後兩個院子，前面的正殿以及兩側偏殿，正殿後面左側壹排偏殿都是屬於淑妃的，後面的後殿和偏殿則是兩個小主居住。
　　她們住的位置是後面的壹排偏殿，穿過垂花門，便到了前頭。
　　正殿分東西兩室，東邊是淑妃的起居室，西邊則是書房。正當間是個小廳，昨天付巧言來過了，對這裏也不算陌生。
　　這會兒淑妃正在小廳裏用早膳，付巧言這是第壹次伺候主位妃，也是第壹次見到她們的早膳是何種樣子。
　　大越宮制，二品主位妃的早膳為八碟四碗兩屜，八碟有四涼四熱小菜，四碗為兩蒸兩煮，兩屜壹般是細點，大多是主子娘娘愛吃的小玩意。
　　比如今天的就是糯米紅糖糍杷和桃花千層酥。
　　淑妃愛吃甜口，她的粥壹般是八寶粥或者南瓜粥，但壹旬裏也不會重樣。
　　付巧言雖說心裏好奇，也是悄悄看了壹眼就不再敢打量了。
　　這會兒淑妃正好用完，見壹碟子豌豆黃壹口未動，便對寒煙說：“妳愛吃，待會兒忙完了用吧。”
　　寒煙笑嘻嘻應了壹聲，轉頭說起正事：“小付奴婢領來了，原奴婢晌午是領著小丫頭們打掃正殿，這會兒既然讓她陪娘娘讀書，不如就讓知畫領她打掃書房，給娘娘歸置筆墨？”
　　淑妃接過沈福遞過來的溫熱帕子，仔細擦手：“也可，知畫到底識不了幾個字，書房的書老是要讓阿福歸置，倒也勞累她。”
　　沈福忙笑道：“娘娘哪裏的話，能摸到娘娘看過的書，這得是多大福氣，還得感謝我爹娘給我起的這名呢。”
　　“妳啊，調皮。”淑妃道。
　　沈福在外人面前壹貫低調沈穩，輕易不會多說壹句，到了淑妃這裏卻是什麽俏皮話都說得，可見是淑妃的知心人了。
　　寒煙見這事定了，伸手扯了扯付巧言的袖子：“還不快謝過娘娘大恩？”
　　付巧言這才反應過來，她以後就是正殿的宮女了，日日都能跟在娘娘身邊伺候，心裏自然十分歡喜。她趕緊跪下，給淑妃行了個大禮：“多謝娘娘賞識。”
　　淑妃也笑了，沖沈福說：“妳瞧瞧，這用詞都挺講究，倒是個懂事的。”
　　若不是付巧言下午要伺候淑妃讀書，她這麽壹個小宮人是萬萬領不到娘娘跟前布置活計的，管事的大宮女隨便分派壹下便完事，哪有那麽多過場。
　　淑妃壹般上午要在起居室裏做些繡活，看看兒女近日的功課或者叫來他們身邊的大宮人或黃門問問近況，有兒有女的，忙活起來過得也快。
　　這會兒書房裏只有那個叫知畫的小宮人，她看起來跟雙胞胎們差不多大小，想來是同壹年進宮的。
　　知畫雖叫了這個文雅名字，卻是沈福後來給起的，她家裏小名叫二丫，實在是難聽了些才改過。
　　像付巧言這種名字原本就好聽的，倒也省了管事姑姑的事。
　　從坤和宮到永巷，又從永巷到景玉宮，也沒哪個管事姑姑嫌棄她名字不好聽要改的。
　　淑妃這裏不像王皇後的書房那樣嚴密，她這裏大多都是話本和百事書，倒也放心讓新來的付巧言打掃。
　　知畫是個高瘦個子，長得倒是普普通通，偏巧眉心壹點朱砂痣，讓她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得溫婉起來。
　　她見寒煙領了付巧言進來，先同寒煙問了好，這才沖付巧言點了點頭。
　　寒煙同她講了講付巧言的差事，讓她們好好相處，轉身便匆匆走了。
　　剩下付巧言忙跟知畫打招呼：“知畫姐姐好，我叫付巧言，姐姐叫我小付便是了。”
　　知畫說起話來慢條斯理，語氣很是緩和：“恩，妳好，那我們開始忙吧。”
　　她領著付巧言看了看淑妃那壹整屋的藏書，又領著她熟悉了壹下黃花梨大桌上的筆具。
　　雖來淑妃這裏時候不多，隆慶帝到底知道淑妃喜好，給她禦賜大多是文房四寶或者著名典籍，倒也顯出幾分不同尋常來。
　　這幾分不同尋常，在宮裏卻難能可貴。
　　書房裏的筆墨大多是禦賜之物，金貴得很。知畫給她講的時候付巧言聽得格外認真，也壹壹記下了要點。
　　因為單獨隔出了壹間書室，書房這邊就顯得沒那麽寬敞了，不過只在左側擺了黃花梨書桌和壹個小書櫃，右側靠窗位置布置了壹條小茶案，倒也不十分擁擠。
　　付巧言用半濕不幹的帕子擦拭書桌，微微壹擡眼便能看到桌上青花瓷瓶裏立著壹束紅梅。
　　瓷瓶下面，壓著壹張灑金紙箋，寫得卻是王安石的梅。
　　墻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
　　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那字筆鋒銳利，遠看似有磅礴氣勢，近了卻覺內斂含蓄，倒是壹手好字。
　　“那是咱們八殿下特地給娘娘做的詩箋。”
　　付巧言轉過頭來，卻見知畫沖她淺笑，眉心壹點朱砂痣，好似比紅梅更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