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貓膩

歷史軍事

   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留余慶,留余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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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三章 天下有狗,誰人趕之?

慶余年 by 貓膩

2018-7-4 10:04

  秦老爺子安靜地坐在大石頭上,然後笑了起來,老年人的笑容總是顯得那樣的平緩與溫和,就像是早已脫去了壹應的激烈情緒,有的只是洞悉世事的平靜。
  他身上穿著棉袍,披著那件大衣,顯得有些臃腫,只是老爺子的身軀異常高大魁梧,所以並不顯得累贅。
  “不要太擔心。”
  老爺子負著雙手,站在雪水壹片的菜地面前,微微擡頭,用那雙已經有些渾濁的雙眼看著天上偶爾穿過夜雲的冬月,蒼老的臉上浮現著壹絲許久未曾見的霸氣。
  秦恒昨天夜裏才知道山谷裏的安排,在滿懷震驚之余,並不是很清楚父親為什麽會突然對範閑動手,他身為秦家這壹代的接班人,從理智上來講,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家族忽然無緣無故惹上範閑這麽壹個難惹的敵人,但是……他沒有反對。
  因為他相信自己的父親之所以會這樣安排,壹定有他的原因。而且他是兒子,是軍人家的兒子,習慣了以軍中的態度,迎接父親的命令,在秦家之中,老爺子就是元帥,其余的人都是下面的將官。
  對於命令,只能接受,不用解釋。
  秦恒也是聰明人,自然知道父親之所以在山谷事敗之後並不擔心的原因是什麽……範閑在朝中的敵人太多,似乎無論是哪壹方的勢力,都有可能趕在範閑回京之前試圖狙殺他,而秦家,卻是所有的勢力當中,最不可能出手的那壹方。
  就連秦恒自己都想不明白父親為什麽要殺範閑,更何況朝廷裏那些負責調查的人們。
  而且自己家是秦家,就算陛下最後懷疑到什麽,但在沒有壹絲證據的情況下,也不可能就此問罪。
  ……
  ……
  “我朝大軍五停之中,我秦家占了壹停,葉家占了壹停。”老爺子緩緩說道:“如果妳身為壹位帝王,會不會允許這種現象?”
  秦恒默然,低頭看著腳前的爛泥地。
  老爺子輕聲說道:“可陛下會允許,因為陛下有雄心,他安安靜靜地等了十幾年,只是為了等北邊那個光頭,東邊那個白癡死……或者老,所以他允許我們秦葉兩家暫時保存著,因為將來要征戰天下,總是需要將士們去沖殺的。”
  老爺子微笑說道:“為父當年也號稱壹代名將,只是如今年歲早已大了。而當今名將,自然以北齊那位上杉虎為首,我大慶還有大殿下、有小乙。葉重雖比我年紀小不少,但常年負責京都守備,早已失卻了當年的厲氣。可是誰都沒有想過……這天下最厲害的領兵大將不是旁人,其實,就是陛下。”
  秦恒依然沈默,心裏卻十分肯定這個說法,他也是位軍人。正如慶國所有的軍人心中那般,對於壹直深居內宮的皇帝陛下有壹股從內心生出的敬畏與崇拜,雖然陛下已經有十幾年未曾領兵,但是歷史早已證明,三次北伐,將橫亙大陸的大魏打的七零八落,雖然未曾壹統天下,但用兵如神這四字,確實可以用在陛下身上。
  “葉家能夠存留到今天……”老爺子緩緩閉上眼睛,“是因為有葉流雲那個老東西,而我們秦家雖然沒有葉流雲,卻依然能夠存活到今天,是為什麽?”
  秦恒低頭說道:“因為有父親在。”
  這是壹句極誠懇的贊美,秦老爺子沈默少許,並沒有反對這個說法,自己的門生故舊遍及朝中軍內,如果葉流雲是用自己的絕世武功為葉家保存著壹個活路,而秦家則是在自己的遮蔽之下,幸福地在慶國生存著。
  這壹切都來源於自己,所以自己必須活著,雖然這麽大的年紀,身體時常生病,可自己依然要活著。
  “我忠於陛下……忠於慶國。”秦老爺子緩緩說道:“我從未做過對不起陛下的事情,所以,陛下也絕對不會對不起我。”
  秦恒心裏咯噔壹聲,心想今天白天在山谷裏狙殺欽差大臣範閑……那位可是陛下的私生子,難道這還不算對不起陛下?只是這句話他是斷然不敢問出口的。
  秦老爺子雙眼平視前方,壹股在軍中浸淫五十年所培養出的霸氣油然而生:“妳不明白為父為何會選擇此時出手,我也不想將當年的事情都講給妳知曉,我只是想教給妳,什麽是出手的時機。”
  ……
  ……
  “當所有人都想不到妳會出手的時候,出手。”秦老爺子回頭看了自己的兒子壹眼,“當所有人都可能出手的時候,妳出手。”
  “這水已經夠渾了,不在乎多加我們壹個。誰也不知道渾水下面的是什麽,所以我們才會安全。”
  “陛下雖然絕世英明,但畢竟深在宮中,對於很多事情無法獲得第壹手的信息。”秦老爺子平靜說道:“如今這個世上,能夠猜到或者知道我與山谷之事有關系的,只有那兩個人。”
  “而很奇妙的是,這兩個人都不會對陛下說。”
  “所以這次的行動雖然失敗了,但是只要沒有被人擺到臺面上來,這本身就是壹次成功。”
  秦恒忍了許久,終於忍不住低聲問道:“為什麽那兩個人不會對陛下說?”
  “因為老跛子從壹開始就在沈默。”秦老爺子的唇角泛起壹絲譏諷之意,“不論他因為什麽原因沈默,這次山谷裏的狙殺有他們監察院的配合,他如果現在把這事挑明了,在陛下面前,該如何解釋?”
  秦恒明白了,卻還是不明白,為什麽陳院長大人會沈默,難道他……也想範閑死?這是怎麽都說不通的事情,他沈默片刻後說道:“可是……如果院長大人將我們埋在裏面的那人揪了出來,豈不是可以向陛下陳述他的猜測?”
  “猜測。”老爺子冷冷說道:“妳也知道,這只是猜測,陛下憑什麽就相信他的猜測?更何況那個人又豈是這般好揪出來的?”
  “還有另外壹個人呢?”
  秦老爺子蒼老的面容上多出了壹絲紅潤,似乎許久沒有參與的鬥爭讓他整個人年輕了起來,他輕聲嘲笑說道:“在陛下治下的朝廷裏,我唯壹有所警懼的便是當年的林相和陳院長,林相被陛下逼著辭了官,陳萍萍又另有心思……至於長公主。”
  老爺子帶著壹絲譏笑說道:“如果長公主要挑事兒,我老秦家會出問題,燕小乙難道就能置身事外?”
  秦恒愕然擡首,燕小乙兒子藏身自己屬下的事情,他也是昨天夜裏才知道,而且從父親的神態看來,他自然明白了,燕小乙兒子在山谷前就對範閑進行夜襲,繼而將範閑壹行人拖進山谷之中,這竟是老爺子壹手安排的!
  想到此節,他的心中不禁對父親產生了壹絲敬畏,老爺子許多年不曾視事,壹旦出手,果然厲害。
  “我秦家壹直站在陛下這方,在朝事之中保持中立。”秦老爺子漠然說道:“如今兩邊都在拖咱們下水,那便下好了,我自然也要將他們拖住,大家抱成壹團,看看以後怎麽走吧。”
  老爺子嘆息了壹聲。
  秦恒卻在心裏想著,朝中軍中這些大人物們都各有心思,如果真要抱成團了,那……陛下豈不是成了孤家寡人?
  “今天妳在樞密院前見著什麽了?”
  老爺子雖然早已從自己的情報系統知道了當時的情況,卻依然想從兒子的嘴裏再聽壹遍。秦恒將當時的情形講了壹遍,重點放在範閑的神態以及那名慘不忍睹……的血人之上。
  血人便是山谷中留下的唯壹活口,雙臂斷,壹眼瞎,身負重傷,奄奄壹息卻不得便死。
  “那是我軍中好漢,不能受監察院的侮辱。”
  老爺子冷冷說道。
  秦恒知道負責山谷狙殺的那批人是自己家在崤山沖暗中訓練的私兵,在軍方的花名冊上是根本看不到的,所以就算範閑斬了那二百個人頭,秦家也不需要擔心什麽,他遲疑說道:“那位將軍乃是硬氣之人……”
  他的意思是,既然那人不會出賣秦家,何必冒著內線暴露的危險去滅口?
  “我軍中之人,只可站著生,不可跪著活。”老爺子幽幽說道:“能讓他光榮地死去,是為父此時唯壹能夠做到的補償。”
  秦恒默然。壹片冬月灑下銀光,與秦宅內的積雪壹映,耀的微瑩壹片。
  老爺子咳了兩聲,往內宅走去,對自己的兒子最後說道:“以後做事決斷要快些,準備充分些。”
  秦恒低頭,知道父親說的是今天山谷狙殺的最後,自己帶著守備師的騎兵進入山谷,卻被範閑小心翼翼的後手布置制住,根本無法進行最後的冒險嘗試。他自嘲地笑了壹聲,心想碰上範閑這樣壹個誰也不信的七竅玲瓏人,自己又能有什麽法子?
  ※※※
  第二日清晨,靜澄子府的後門處,如平時每個早間壹般,來了壹位送菜的漢子。漢子恭恭敬敬地將菜搬了進去,嗅了嗅府中的空氣,根本不敢說什麽,賠著小意與府中管事聊了兩句,便趕緊退了出去。
  從小巷裏穿到正街上,送菜的漢子擡頭看了壹眼靜澄子府的那個黑色匾額,揉了揉鼻子,心想言大人家實在是過於低調了,街坊們都知道,這宅子是陛下賞給言大人的,如今大人早已晉了三等伯爵,連小言公子也有了爵位,可這匾額卻是壹直沒有改。
  送菜的人離開,菜筐還是孤單地放在言府廚房旁的空地上。
  管事看著四周沒有人,很自然地伸手去提了提菜筐,似乎是想看看今天的份量如何,那送菜的人有沒有克扣斤兩。
  份量很足,管事滿意地笑了起來,將手袖到棉襖的口子裏,免得被這大冬天的寒風凍著了。只是沒有人發現,他已經從那菜筐最上面壹圈抽了根竹篾條。
  來到書房,已經退休的四處主辦言若海已經如往年裏每壹天那般早起,洗漱已畢,正在抄寫壹篇靜心的文論。
  管事恭恭敬敬地奉上茶,然後有意無意間將那根不長的竹篾條放在了茶碗的旁邊。
  言若海拿起那根竹篾條,皺了皺眉頭,手指微微用力從中折斷,取出壹個小小的白布條,然後看著上面的字跡陷入了沈思之中。
  他的手指敲著桌面,敲了許久,似是在出神。
  許久之後,如今的四處主辦,日後的監察院提司接班人小言公子言冰雲推開書房的門走了進來,然後回身很溫柔地將門合上。
  他坐到了父親的對面,接過了那張白色的布條,看著上面的內容,壹向冷若霜枝的雙眉也忍不住皺了起來。
  ……
  ……
  “那個活口……樞密院根本不敢接手,兩邊打了半天的官司,都知道燙手的厲害,誰也不敢放在自己的衙門裏,就是生怕這個人忽然死了,提司大人會發瘋。”
  言冰雲憂慮說道:“就算我能想出法子,將那個人殺了滅口,可是……小範大人知道了怎麽辦?”
  言若海嘆了口氣,說道:“老爺子既然找上門來了,這件事情總是要做的。”
  言冰雲看著父親,也嘆了口氣,說道:“如果……將來提司大人知道山谷外的狙殺……我們明明事先就知道,卻不管不問,他會不會把我們的房子拆了,將我們父子二人砍了?”
  言若海壹怔,看著自己的兒子,再次嘆了口氣,嘆息裏滿是無奈之意,說道:“這有什麽法子?院長大人交待下來的事情,我們總不可能不做,小範大人如果要殺我們……我們只好建議他先去把那把輪椅拆了再說。”
  言冰雲壹向冷漠的臉上也忍不住多出了壹絲煩惱之意,半晌後說道:“父親是什麽時候從軍中到的監察院?”
  “有三十年了吧。”言若海想著往事,皺眉說道:“我在軍中雖然不出名,但暗底裏卻是秦老爺子的親兵,只是埋在營中,壹直沒有起什麽作用。”
  言冰雲搖頭嘆道:“難怪老爺子這麽信任妳,不過父親壹直在監察院裏做到今天這個地位,想必老爺子心裏也是很得意當年的安排。”
  言若海第三次嘆氣,臉上似笑非笑說道:“可問題是……我在入軍之前,就已經是監察院的密探了,只能說……秦老爺子的運氣不怎麽好。”
  言冰雲低頭說道:“院長大人果然壹切智珠在握,算無遺策,只是我不明白,明明可以阻止的事情,為什麽非要眼睜睜看著這些事情發生呢?”
  ……
  ……
  京都郊外的陳園之中,陳萍萍坐在輪椅之上打了個哈欠,對身邊滿臉憤怒的費介說道:“妳急什麽急?大清早的就要來殺我?他是妳最疼的徒弟,難道就不是我最疼的接班人?”
  費介眼中的幽火燃燒著,冷冰冰說道:“妳到底要做什麽?範閑差點兒就死了!”
  陳萍萍咕噥了兩句,用那極有特色的微尖聲音說道:“為什麽?當然就是為了這個事實,這個既定的事實……人人都說我是陛下的壹條狗,但其實,那位老爺子才是陛下最大的忠狗……沒有點兒真正的鮮血噴湧出來,怎麽能讓狗主人舍得打狗?”
  陳萍萍拍拍雙手,舔著微幹的嘴唇說道:“而且我壹直很好奇,我把陛下的狗兒們都趕到了院子裏面亂吠,陛下變成了孤家寡人,他能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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